福壽歎息一聲:“罷了,陛下這些年,心中也是苦,我便認着摘了這顆腦袋,與殿下說罷。”
當年紀彥行尚未出生,戚帝乃是先帝獨子,按理講本無人與其争位,該落個言順名正,理所應當的太子之位,嘉貴妃出身名門,常常進宮與長公主一同玩樂,兩人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兩情相悅,隻因是庶女,才落了側妃的位子,隻要誕下龍子,哪怕是女兒,戚帝将她擡為正妃,将來便可為後,也好堵住悠悠衆口。原本也是如此,兩人琴瑟和鳴,十分恩愛。
偏生出了個趙皇後。
戚帝生母早亡,顯祖皇後戚太後,是顯祖續弦,戚帝的養母,對他也算不錯。
趙皇後乃是戚太後娘家哥哥之女,也就是戚帝的表妹。
戚太後本就嫌棄嘉元庶女身份與戚帝不配,便生出了将自己侄女嫁給戚帝為後的心,親上加親,侄女是哥哥嫡長女,身份也甚是相合,戚太後越看越歡喜,便叫自己的侄女進宮相看。趙皇後有幾分小女兒心思,見戚帝英武不凡,生出愛慕之心。
偏生還有個嘉側妃,是她心中一根刺。
雖說顯祖就這麼一個兒子,但未登大位,不論是皇位還是戚太後的母後皇太後之位,定然是不牢靠的,邊關戰事吃緊,身為太子的戚帝急需兵力支持,戚太後威壓之下,他娶了趙氏為太子妃。不為别的,當時嘉元身懷有孕,戚太後以嘉元相威脅,實在是令戚帝恨極。借助趙家,戚帝大勝一場,顯祖大贊,後不久傳位于戚帝,趙氏和戚太後如願成了皇後與太後。
太後逼他納妃,逼他初一十五必須去皇後房裡,他都忍了,嘉元也忍了,還安慰他為君為子該當如此,況且她身懷有孕,也不方便。
令他與戚太後決裂的,是嘉元的小産。
是戚太後背後設計了這一切,勢必要讓皇後生出個嫡長子,穩固後位。
嘉貴妃很久都沒能從悲痛中走出來,身子每況愈下。
然嘉貴妃的肚子很争氣,過了幾年,又懷上了。
戚帝細心呵護,生怕再出差錯,這才有了紀彥行,嘉貴妃生産當日受了驚吓,提前了幾日,生了七皇子,戚國以七為尊,生出個紀彥行這是真真兒的身份尊貴,柔夫人同時生産,晚一步生了八皇子紀恙,還因此丢了性命。
但那時的戚帝隻顧着寶貝紀彥行,沒心思管旁的,一門撲在了七皇子身上,柔夫人的殡禮也是草草辦了。
過了幾年相安無事的日子,嘉貴妃又生了三公主紀明月,身體康健許多,那時的戚帝以為可以一直如此,也不知權力何用,母後願意做主便讓她做去,自己的日子别提多開心了。
直到紀彥行八歲那年,嘉貴妃身子漸漸衰弱,戚帝遍尋名醫,根本不見好,倒是戚太後很上心,每日都來送藥。
可嘉貴妃知道,眼見彥行越來越大,戚帝又寵他兄妹二人,自己怕是活不成了。
皇後和太後,要下手了。
沒她這個礙眼的母妃存在,彥行還不是任由他們拿捏。可現下,戚帝護不住他,也護不住年幼的明月,因他手中并無任何兵權,若偏要鬥一鬥,隻怕戚帝自己都無法全身而退。
她做了一個決定。
她以皇後妒她專寵刁難她為由,诓騙戚帝與她作戲大吵一架,說這便能讓皇後少為難她幾日歇口氣。
可惜戚帝當時信以為真,後來才知,嘉貴妃是報了必死之心。
太後以為嘉貴妃失寵,也不見戚帝去看紀彥行了,日後這皇位,還不是要落在趙皇後所生之子的手中。但這還不算,她命人偷偷加了藥量,一不做二不休。
那日趙皇後設計了戚帝,同夜,嘉貴妃香消玉殒。
年幼的紀彥行不明白,隻覺得這一切,戚帝是始作俑者,父子關系瞬間成冰。
嘉貴妃死後,戚帝性情大變。
事到如今,他明白了嘉貴妃因何而死,是他無能,他要她們給嘉元償命。
沒人知道為何戚太後沒過幾年便殁了,也沒人知道衆人皆心照不宣不敢言明的皇後毒害婆母被陛下賜死對外聲稱的因病早逝,實際也上并非他們以為。
有人說,戚帝在戚太後靈前哭了一夜,母子情深感天動地,實際上那不過是殺妻之恨大仇得報,悲上心頭。
自此戚帝拿回了兵權,掌握了朝政,戚國上下馬首是瞻,他成了令人懼怕的天子,卻失去了喊他爹爹的兒子。
嘉貴妃之所以以身飼虎,因她是一個母親,因她萬般無奈,因她走投無路,隻有如此,如此那些人才可能放過彥行和明月,她隻想要自己的孩子活着。
戚帝每年中秋都要大哭一場,哀傷不減分毫。
“七殿下,事實便是如此。”
紀彥行不能接受:“我不信。”他腮邊的淚,是信了的。
福壽搖搖頭:“殿下,陛下心裡苦啊,他是做錯了事,卻也護住了你。”
這種皇族秘辛,斷不可說出來的,難道要世人知道,當今皇帝是個弑母殺妻的不孝不義之人?這一瞞下來,便是許多年。
紀彥行心裡很痛。
他恨戚帝的無知無覺,可他想當時情狀,若他是母親,隻怕也會這般做。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她甯願用自己之命,換他和明月半生安穩。
戚帝多年未對他言明,是為讓朝臣看到父子不和,絕了他們想害他的心思,護他羽翼漸豐。
福壽架着戚帝回去了,德保守在帳子外沒有進來,此時紀彥行心中很亂,他甚至想起紀邀曾跟他說過的一些話,那個人,很珍惜他的親情。
紀邀躺在床上,手裡抓着杯子,杯子還在,被小夜燈的光映得很好看。
他和紀彥行的緣分,應當就這麼斷了吧,不會再有什麼聯系了。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樣的心情。
千年前的天空,他還記得,一如華國今夜這般漆黑無光,他還沒來得及跟紀彥行說句再見。
“紀彥行,”紀邀對着杯子說:“跟你爹好好過日子啊,中秋快樂。”
不知道是說給杯子還是說給自己,他關了燈合上眼睛。
他沒看到,一陣風吹來,窗外撥雲見月,繁星點點。
紀彥行摩挲着另一隻杯子。
“中秋快樂,紀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