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盈正研究得起勁呢,每次要看出點什麼,就被撈回來了,她好生氣:“就這麼一小會,不會生病!也不會嗆水!”
水怪有些懵,它緩慢地無辜地眨了一下眼睛。
鐘盈:“哎呀……總之,放我下去。”
水怪聽話地将小人原模原樣地放回了剛剛那個位置。非常精确,分毫不差。
但每隔一陣子,照舊将她撈出來觀察,隐隐約約,它總覺得不應該在這附近逗留太久。
但水怪不知道為什麼會産生這樣的念頭。
它隻好一遍遍将小人撈出來,笨拙地确認。
……
水怪對沉船完全不感興趣,不是很理解小人突如其來的好奇心。
在過往的日子裡,水怪在湖底見過太多。
而那些回想起來的屬于“人”的記憶中,它同樣是一個枯燥乏味,沒有任何好奇心的家夥。
——不,還是有的。
對專業領域的好奇。
讓“他”更像是一台高速運行的科研機器。
水怪看那些回憶的時候全然沒有代入感,像一個冰冷的外人在審視着“回憶”。
“他”總是那樣,是聚光燈下的焦點,冉冉升起的新星,是溫柔體貼的家人、同事和朋友。
實際上遊離在任何人、任何事情之外。
水怪覺得“他”比自己更像是怪物。
真奇怪,它從回憶的畫面裡感受到溫暖和溫柔,以及一些難以觸摸的悲傷和後悔,但“他”的眼睛深處卻好像冬日裡冰封的湖,看似溫柔,實際什麼都沒有。
鐘盈發現那艘沉船裡好像還有東西。
她用竹蒿挑出來一卷文件,夾帶着一些已經破殼的魚卵,一些水藻和螺。字迹是模糊的,紙張是黏連在一起的。
又挑出來一個開罐器。
周圍的水變得有些渾濁,鐘盈看不清船艙裡還有什麼東西了。
她決定将它打撈出來。
在水中浸泡了上百年的木船很重,鐘盈将船艙中的泥沙清理掉一部分後,仍難以将它整個兒拔出來。
她喊鄰居來幫忙。
于是水怪從那些回憶掙脫,在小人的指揮下,靠近沉船。
見到船頭那串文字時,它像被燙到了那樣,瞳孔劇烈地收縮着。
沸騰的腦海像嗚嗚作響的燒水壺——
彌漫起的純白大霧中,船被巨浪掀翻,“他”墜入湖底,“它”從幽暗中一點點睜開眼睛。
水怪渾身一寸寸地僵直。
鄰居的力氣很大,鐘盈努力了很久都紋絲不動的沉船,被它一下子拖離水面。
但拖出來的時候,似乎出了點小意外。
嘩啦一聲,一些不怎麼結實的木闆砸了下來,濺起的水花打濕了鐘盈的臉龐。
僵硬的鄰居幾乎是瞬間擋在了鐘盈面前,而鐘盈也一個蹬腿遊了出去。
他們終于将沉船拖上了岸,利爪在船舷處留下深深抓痕。
鐘盈在岸邊繞着這艘木船打轉。
另幾份文件還沒有報廢得徹底,好不容易找到幾張尚且能看清的,上面的記錄對她來說好像天書。
一點也看不懂。
暴露在空氣中後,它們快速地氧化消失,鐘盈隻來得及用相機拍到一張圖片。
拍攝完成後,相機徹底沒電了。
除此之外。
船艙裡還有一些過期的食品罐頭,罐頭外側遍布着鏽迹,生産的鋼印還在。明明一百多年過去了,卻沒有鼓包,也沒有脹氣,拆開後聞起來居然也沒異味。
有醬牛肉,有壓縮餅幹,還有油漬鲱魚。
幾盒脫了水的蔬菜同樣品相完好。
——“這好像是軍用罐頭?”
“一百多年前,這片湖區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我沒有像他們那樣,發生奇怪的改變?”
鐘盈一樣一樣從沉船中掏出物資,一邊喃喃自語。
她沒有任何頭緒。
冷不丁地,身後一具濕漉漉的軀體纏繞了上來,它是那樣的用力,鐘盈感覺到自己的骨頭被壓得咯嘣響,她愣了一下,用力地推了推鄰居,沒推動。
它似乎恢複了一些理智。
稍微松開了一些,深色的瞳孔惶然又沒有焦距。
冰冷的鱗片在鐘盈的手掌之下蠕動着,似乎也染上了一點溫度,她感受到鱗片覆蓋之下的血管的隆起,聽到心髒越來越快的鼓動聲,但鐘盈不明白。
不明白它莫名其妙的焦躁和恐懼。
短暫的放松之後。
它糾纏得更緊一些,急切地試圖用體溫确認她的存在,仿佛根本沒有察覺到她的抗拒,他們以一種很扭曲的姿态貼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存在。
掙紮多次未果,鐘盈默默躺平了。
鄰居身上涼飕飕的,至少挺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