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發現自己被黎骥程慣得毫無愧意,自我意志永遠排在第一位。
今天黎骥程對她說的那番話完全是多餘的。她被他培養得獨立自信,哪怕是在成長過程中遇到了溝溝坎坎,她也可以若無其事地跨過去。
就連現在黎骥程生氣了,她也絲毫不覺得害怕。
她和那些卑微的暗戀者絕不相同,她是混在其中的充數的異類。“暗”和“戀”她兩個字都占了,在情感上卻是徹底割裂的。
她才是在和他們這段關系中掌握主動權的主導者。
前陣子她會犯怵是因為不知道黎骥程的底線在哪裡。
現在他明确告訴她是撒謊了,那麼隻要今後不碰這條紅線,就不會被他從身邊驅逐。
黎骥程向來說到做到,在她面前不但立了威,還給了她十足的安全感,是那種排除了一切飄忽不定因素的踏實安穩,用不着她漫無目的地揣測他的想法。
況且她忽然意識到了自己其實在黎骥程心中無法比拟也無可替代的地位。
黎骥程例舉的三個候選人形象都含着她的影子。
性格開朗善于溝通,邏輯清晰思維敏捷,古靈精怪擅長應變。
她就算是為情所困,墜入愛河後的口才也不輸那些在舞台上雄辯的脫口秀演員。
明珠消化了一下當前接收到的危險信号,了解了自己身處的絕望處境,仰頭看着居高臨下帶着愠意的黎骥程說:“我覺得撒謊是需要定義的,不能說你認為我撒謊我就撒謊了,該由如何評定是嚴肅而鄭重的,必然涉及到誰說了算,那麼光由執行者來定肯定不行,服刑人員也應該有權參與到規則的制定當中,不然被定罪的時候怎麼能心服口服?”
黎骥程被她偷換概念的操作氣得笑出了聲:“撒謊還需要界定?你說的話是真是假你自己心裡不清楚嗎?你見過哪條法律是由服刑人員制定的?”
明珠就說:“但你這也不是法律啊,隻不過關系到你的感受而已。”
“我的感受而已?”黎骥程按捺着心頭的怒火,冷靜地說,“你總有理由。”
“我不是說你的感受不重要。”明珠一本正經地強調,“我是想說撒謊隻是一種生活中普遍存在的行為,可以分為禮貌的推辭、善意的隐瞞、自私的侵占。我們要透過表象看本質,分析挖掘成因,以及去看有沒有對被欺騙的人造成實質性的影響或者傷害。一概而論的話和直接判死刑有什麼區别?你有你的底線,我也有我的隐私,你的底線是底線,我的隐私就不是隐私了嗎?”
她從前就特别喜歡和他切磋探讨時的這種“學術氛圍”,熱衷于展開辯論。
“你的隐私。”黎骥程把“你”字重讀以後沉聲來認真道,“我問歸問,你要是不願意,可以不說,可是你選擇了欺騙。你知不知道撒謊會影響你的信譽,你認為這個世界上有幾個人能容忍你是一個不誠實的人?誠實是一種美好的品格,也是為人處事最基本的準則。連列甯摔壞姑媽花瓶都會勇敢承認,你呢?”
明珠嘴硬狡辯:“那列甯的姑媽聽說他摔壞花瓶以後也原諒了他,沒威脅他說要是敢撒謊就把他從家裡攆出去。要是他的姑媽這麼說了,他還會承認嗎?我剛才又不知道告訴你之後,你會不會因為我手機裡有一個非辦公軟件就不高興,一怒之下取消我們接下來的行程。我也是擔心期待了半天的事情會因為這麼一件小事落空。”
黎骥程自嘲地笑:“我的包容你是一點也看不見,在你看來我就是連你下載一個非辦公軟件都要苛責你的上級,是一個喜怒無常,定下行程以後會因為這點小事反悔的上位。我是不是跟你說過一碼歸一碼,我答應過你的事情不會爽約?我有哪一次因為這種事說過你,有哪一次因為我心情不好就臨時變卦?”
明珠很想說“不是的”,但她又不能說實話。
要是黎骥程也下一個APP,悄悄視奸她的小作文怎麼辦?
她又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不感興趣,萬一哪天心血來潮看了她還怎麼在地球上生活。
有些隐藏的想法和秘密她就是不想告訴他,在工作上被他虐完以後偷偷罵他的話她也不想讓他知道。
她不願做出犧牲,因此放棄自己如洪水傾瀉般旺盛的表達欲。
黎骥程看到她躲閃的視線,因她逃避問題的态度皺了皺眉:“是這個意思嗎?”
明珠還沒想好怎麼回答就開了口,因此顯得語無倫次:“就是說我現在撒了謊就犯了天條了,你非要揪着這件事不依不饒。我現在是該從公司辭職,還是自己買張票麻溜回家?”
“明珠。”黎骥程開始叫她大名是他動真格的征兆,“好好跟你講道理講不通是嗎?”
明珠本來是裝委屈,現在是真委屈了,帶着一絲哭腔大聲喊:“你哪裡有跟我好好說!你都不認同我的觀點,摁頭讓我承認自己犯了你的忌諱,我們根本就不是平等溝通的狀态,接下來的對話還有必要存在嗎?我下什麼APP本來就不需要你來管,你不是說你不是我什麼人嗎?幹嘛管這麼多!”
“我錯了。”
明珠聞言怔了怔,還以為黎骥程在真心實意跟她道歉,就聽他說:“我從一開始就不該給你開口的機會。”
緊接着,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黎骥程扣住雙手的手腕調轉過身。
“啪”的一聲清脆聲響,為冷酷的重擊拉開了序幕。
接着便奏響了鼓點般密集且富有節奏的哀樂。
筆記本電腦和公文包,還有一堆包裝盒,就徑直被立在了布滿塵埃的牆角。
很難想象一個一絲不苟的男人在怎樣的盛怒下才會連找個幹淨的位置放包都顧不上。
黎骥程的語氣凝肅又嚴厲,氣場像是壓城的黑雲。
“要是沒有今天的這回事,我還不知道你這麼能言善辯,為了口舌上的輸赢可以舍棄道德,信口雌黃。”
“重要的不是我是你什麼人,重要的是你今天必須為突然發生的一切,負全部責任。”
“你不撒謊是不是就不會搞成現在這樣?及時認錯,态度良好,是不是就能争取寬大處理?你很清楚你的隐瞞一定會對我們之間的信任造成不可彌合的裂痕,在跟我狡辯的時候,都沒有一絲心虛嗎?”
“辭職信我不給你批你能馬上離職?今天的票你現在還能訂到?訂不到票你住哪,一個人會不會遇到危險?”
“首先你要知道我不是在拿你洩憤,有這個時間跟你糾纏我不如去處理工作上的業務。我之所以這麼做隻是因為需要在事态變得更加嚴重之前制止并糾正你的不當言行。其次你現在是一點理都不占,在跟我犟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