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梧桐區的人們摩肩接踵。不少人站在馬路中間，不顧被車撞到的危險，對名人故居一通猛拍；三兩個衣着精緻的人，倚在牆邊，另一個人幫忙打反光闆，還有個專業攝影師蹲在地上找角度，一看就是網紅上班。

這些人眼睛裡都有副濾鏡，隻看到、記住和制造想象中的S市，洋氣、精緻、小資情調。

哪怕一片落葉、一堵白牆、一陣晚風，都會小心翼翼珍藏在記憶裡，在漫長的歲月裡反複咀嚼。

對于林羽童她們呢，這裡是每天吃喝拉撒、和同事客戶勾心鬥角的地方，現實得很。

早已對這片地方祛魅，比起景觀，更關心這附近新開了什麼好館子、哪家健身房有折扣。

開在奢華商場裡的湘菜，一直都在她們的收藏夾裡。服務好同時菜色好，不同于其他預制菜，鍋氣很足，辣味過瘾。每次三個人想從舌尖解壓放松，就來這裡。

落座之後，林羽童先是四處張望，确認四周沒有熟人，才緩緩開口：“媒介發過來的工作，看起來是個硬骨頭。”

顧姐一邊用消毒巾擦餐具，一邊說：“看多少錢吧，能不能滿足咱們的KPI”

“Andrew Ng那麼精明，分到咱們手裡不知道有多少。”她特意加重了名字的讀音，偷瞄着孟朗朗的反應。

可小姑娘連眼皮都沒擡，手指飛快地打字，嘴上應付一聲：“這樣啊。”

見她無動于衷，林羽童便夾一塊油亮亮的臘肉到她碗裡：“先吃飯。”

“哦哦。”她這才戀戀不舍地放下手機，仿佛卸下義肢。

“Ng這個名字在公司有兩個含義。”顧姐朝剁椒魚頭伸出筷子，“一個是他的姓，黃；另一個是他在片場莫名其妙總喊Ng。”

“有一次拍攝運動内衣廣告，導演和我們創意都OK了，結果他竟然喊Ng，硬讓女演員重複做了15次大跳的動作。”林羽童不緊不慢，“你知道為什麼嗎？”

“不知道，為什麼啊？”

“因為女演員每跳一次，胸部就抖一次，他就想看那個。”顧姐揭曉答案。

“這麼惡心啊？”

“還有更惡心的，拍攝結束之後女演員喘着粗氣，他還特意湊過去，跟人家噓寒問暖，靠得特近。”林羽童喝了一口檸檬水，想壓住這股惡心勁，“要不是我們全程目睹，還真以為他是個紳士。”

“所以Ng姓黃，心裡更黃。”顧姐玩了個雙關。

孟朗朗埋頭吃飯，咀嚼着支吾：“是嗎，他是···這樣的···人啊。”

這話毫無任何情感，既不吃驚也不厭惡，有種已經知道謎底而故意裝作不知道的虛假，像是偷偷拆開包裝又重新包好。

她猶豫着要不要和女孩挑明。拿着筷子的手，懸在半空，不知道要吃哪道菜。

“姐，你想吃哪道菜啊？”孟朗朗一句話讓她回到當下，“我夾給你。”

“我吃···朗朗，我有件事想···”林羽童剛要說，顧姐沖她眨了眨眼皮，面色緊繃，意思是别說出來。

“什麼事啊？”

“那個，我不是在拳館打拳嗎？上次說帶你玩玩，這周末有空嗎？一起去”

“在哪啊？離家太遠我可懶得去。”

“中山公園附近，地鐵3、4号線都能到”

“那我看看周末有什麼安排，明天告訴你。”女孩用紙巾擦擦嘴，留下一個淡紅的唇印。

“嘿，你這孩子。”林羽童拿她沒辦法，“口紅擦沒了，再補點。”

孟朗朗對着鏡子，旋出唇膏，是明媚的番茄色，均勻塗在嘴巴上：“謝謝姐今天請客，那我先回去了。”

說完，就拿着包奔着扶梯而去。

餐桌上隻剩下林羽童和顧姐兩個人，盤子裡的菜已經吃掉大半。

顧姐剛要嘬一口電子煙，就被她攔下：“這不讓抽電子煙。”

“哦。那你還要加倆菜嗎？”

她搖了搖頭，給兩人的水杯都倒滿檸檬水：“你剛才為什麼不讓我說？”

“朗朗聰明着呢，我覺得她懂咱們的意思。”

林羽童抿了一口水：“雖然這麼說，可我很擔心她。”

“我無意間看到過她的屏幕，”顧姐身體往前靠，特意壓低聲音，“微信上一長串的聊天對象。”

“這有什麼稀奇的，你我都有。”

“咱倆那是工作，她是清一水的男孩。”顧姐糾正。

“真的假的？”林羽童不敢相信。

“你也注意到她每次打字都又快又用力，那能是談工作嗎？”

“那就是說，小姑娘也許是享受戀愛的感覺，說不定她自己就是個海後？”

“嗯，我是這麼瞎想的。”顧姐慢慢點頭，鄭重而深思熟慮。

“那我也要給她介紹點年輕人，一想到她和那個中登膩乎的場面，我就···我就···”林羽童兩手攥拳，不知道拿什麼可以發火。

“你忍住，這砸壞了可得賠錢。”

一下午高強度的腦力勞動，加上晚餐吃了太多米飯，林羽童在回家路上腦子直犯迷糊，隻想找個地方打盹。

可惜一路上人滿為患，根本等不到空座位。

她倚在欄杆上，迷迷糊糊閉上眼，整個人像一隻魚漂，跟随地鐵晃動的節奏随波逐流。

“交通大學站到了，請您有序乘車。”

聽到報站女聲，她瞬間站直身子，猛地擡頭找站台名，确認自己有沒有做過站。

還好，距離目的地龍城路地鐵站還有幾站。

心跳恢複平穩，卻又立刻被一件事掀起波瀾。

要提前告訴葉恒祯一聲，請他周末去拳館。雖然是生硬又無理的要求。

可怎麼聯系？林羽童漫無目滑動着微信通訊錄名單，1000多号人從頭滑到尾，看到“L”那部分，她想出個辦法，先問問老高有沒有他微信。

【老高，你有葉恒祯微信嗎？】

【有，怎麼了？】

【能發給我嗎？或者把我發給他，我有事要通知他】

【通知？你要給他下brief啊？哈哈】

【我要給他介紹姑娘】

【啊？那我趕快讓他加你好友】

【謝謝你高擡貴手！】

“龍城路站到了，請您有序乘車。”

到站了，林羽童一隻腳剛邁出車門，上車的人就湧進來，擠得她又退回去兩步。

她側着身子，向沖上來的阿姨懇請道：“麻煩您讓讓，我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