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二躺在血泊中，早就半昏迷了過去，依稀間他飄到了淩府的後山陵園，自己給自己選好了接下來幾十年的床位——假使他還有機會醒來的話。

聽到男修的聲音，他猛地驚醒過來，努力回到身體裡，再次睜開雙眼。

他下意識摸了摸跌在身邊的寂兮，嘗試站起來，卻一次一次失敗。他龇着牙，喉間發出憤怒的惡吼，額頭青筋都盡數炸開，卻隻有血水徒勞從嘴角四溢而出。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針對無辜的人……

他掙紮了幾步，每一步都如同刀入骨髓，數十步之後，就此仰身倒在了林路中間。

*

淩府仙山。

這日，家主淩隐剛自後山廟堂中散步歸來。

自從上次二公子歸府，牽扯出老家主轉世之事，這位從來不拜神佛的家主，不知何時起就養成了晨起念佛，每日供奉其先兄牌位的習慣。

近日府中事務繁忙，允兒總跟着他二哥闖蕩，久不歸家。日子實在是過得有幾分寡淡無趣。

……想不到自己風流半生，自大哥轉世，如今隻能終日受困于高閣。也不知什麼時候能褪去這身擔子，再帶着允兒出去雲遊一番。

再來，允兒也長大了……多半不願跟随自己到處漂泊。自己一人似乎又太過孤單。

淩隐想到這裡，垂頭哀歎了一聲，就此甩開了折扇，穿過園林，向前山劍堂走去。

——算了，就這麼得過且過，幫孩子們守好先輩留下的萌蔭吧。

“嗡嗡——”

思及此，卻見極目盡頭的上空，結印頻頻閃動，傳來了界陣被引動的白色光暈。顯然有不速之客闖入了府中，眨眼間便觸發了數道界陣。

淩隐甩着折扇，帶着身後幾個小厮加速往前山禦風而去。

及達白玉牌坊不遠處，卻見那偌大平台上，站立了約莫十多個清淨宗的修士。

為首一人仙風道骨，正向駐守在瓊閣外的護山弟子自報家門，訴清來意。

“我乃清淨宗道宗虛璇子，有急事拜見你家主大人，速去通傳。”

淩隐見狀，拍着扇子，蹬着華貴的墨綠金線舄，笑眯眯地迎上前來。

“我當是誰來了，原來是虛璇老兄。老兄連闖我府中十二道界陣，不知是有什麼急事？”

“淩隐，你來得正好。”虛璇子見到來人，當即冷哼一聲。

“——還不是你那好侄子惹的禍。月前，他于長胤鎮上連斬我宗内弟子近百人，如今我門内都已經鬧成一鍋粥了……當日我清淨宗圍堵之時，可未曾動手殺人。如今我已宣布了懸賞令，想必家主已經知情。他卻終日躲在那破鑼結界中，仗着身邊有兩三助力，發展壯大，避不現身。虛璇子此來……是特請家主為我手寫一封告罪宗書，列數淩二出世後所有罪名。我也好以此号召各大宗門，将你這異修侄子速速除去！”

淩隐預感不妙，聞言當即擡了擡眉梢，爽朗地笑了笑。

“我當怎麼回事？原來老兄是來逼我交投名狀的？哈哈！這事情我倒是熟悉，十八年前，也有人帶着人這麼鬧過一回。當初家主還是我大哥。但他囿于最後一劫遲遲不破，無力與各方周旋……如今，我大哥早就渡劫歸來，這件事情，嘶……老兄你别急，我還得派人先去問問大哥的意思。”

淩隐說着，擺了擺手，當即拉過身邊一個小厮。

“知道怎麼做嗎？即刻出發，去後山廟堂。對着那牌位，問問那人的意思……去吧！”

小童慌張地點頭離去。

“哼。”

虛璇子見狀，并未阻攔，隻冷哼了一聲，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家主，别找借口拖延了。誰不知你口中那人，如今不過金丹修為？真實能為還未可知。呵，就算他肯出山，就算他真的是淩亙轉世。恐怕……多半也指望不上了！”

淩隐悠悠轉着扇子，輕笑，“那虛璇老兄何不親去善施山上，自己驗證一番？”

虛璇子聞言搖了搖頭。

“可惜……我聽聞善施山上結界繁多，徒步攀登，一來一回至少半日路程。今日我要的……是家主你的意思！”虛璇子說到這裡，态度驟然回環，不欲繼續啰嗦下去。“怎麼樣，淩隐，你可要想清楚了。玄冥宗若是崛起，威脅的不僅僅是本宗……而是天下宗派。難道千年前的戰事，淩府就沒有為中州出過一分力嗎？我便把實話告訴你，本宗實已到了存亡關頭。這告罪宗書，你想寫還是不想寫，今日都得寫！”

淩隐搖搖頭，歎息一聲。

“為什麼非要逼我呢？難道我就不能中立嗎？你知道的，我這個人一向喜歡交朋友……不喜歡參與這些苦大仇深的事情。……哎。”

老道搖頭，緩緩抽出身側佩劍。

“我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才與你虛耗這般口舌。你既然如此态度，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罷了，千年前，由毓秀宗那狂徒牽頭，最終收拾得不幹不淨，才平白遺留那麼多禍患……現在來看，終究得由我們清靜宗結束這一切。……你放心，我不殺你。但你輸了，我要你的告罪書！”

淩隐見狀，眉目亦冷了三分，知道此戰已躲無可躲。

他将折扇向天抛去，就此收入識海，召出了塵封了多年的碧髓劍。

“我不能寫。我寫了，代表的是淩府仙山……那天下人就真的容不下我這侄子了。”

淩隐垂眸說完，便持劍而起，面對虛璇子這等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自是不再隐藏實力，瞬間将元力提升到極緻。

一直迫壓在額心中的靈能盡數傾洩而出，以至于他渾身上下微微閃過一圈白色罡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