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你的南海……我回我的宗門。從此我們不再有任何交集。宗門的事情不需要你參與,我一個人做。”
陸小吾聞言,默然從地上爬了起來。他垂着頭,斂着眉目,不急不慢地拍去了身上的灰塵。
“不錯,果然長大了……那個叫離火的男人,不會從頭到尾都是你扮演的吧?”
他逆着月光,嘴角扯開一個難看的弧度,俯視着淩二,勉為其難地笑了笑。
光線從他四周散漫地斜照開,卻唯獨穿不過他的身軀。從這一刻起,他整個人的氣質好像都變了。
“那既然如此……我好像也沒有必要再委屈自己……和你演什麼小丹奴的遊戲了。”
淩二聞言,微微仰頭看着他,眼帶訴求,輕嗤一聲,問道,
“才這麼幾天,就無法忍受嗎?……被人當個傻子騙來騙去的感覺好不好?我隻是讓你體驗了一下……我在你身邊經曆的事情而已……”
“那還真是青出于藍……學得不錯嘛。”陸小吾從鼻子發出悠長歎息。他決定不再廢話了。
“那既然這樣,我還是回南海吧。”他似乎已将淩二看成了完全不重要的人,說話時帶着幾分吊兒郎當,俨然已與他對旁人沒有了任何區分。
他原地踱步了起來,似乎還有話沒講完,走幾步,頓了頓,忽然側頭盯着淩二,略帶冰冷的笑了笑。
“其實本來就是你莫名其妙地說什麼塵緣未了,硬把我綁在你身邊,我才一直跟着你。不是我主動找你的……”
“當然了,你要是不膩,我可以一直這麼陪你玩下去。算了,看你的表情并不樂意。那什麼時候想我了,再來南海找我吧。”
他自覺該說的都說完了,笑眯眯地擺擺手,就此與淩二揮别,轉身毫不留戀地離去。
“你一定要這樣對我嗎!?”
剛剛走出幾步,身後,卻忽然傳來男人卻近乎失态的低聲咆哮。
“陸小吾,你要是就這麼走了……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我會去查清楚你的底細,将你的事情告訴所有人!我會去查清到底誰暗害了我生母,如果是你做的,我也絕對不會放過你!”男人坐在原地,雙眼通紅,死命威脅,“不光你這條命,還有南海漁村裡的所有人……就算你死了,他們也别想好過!!”
陸小吾聞言,果然無法再故作輕松地掉頭離去。他捏了捏垂在身側的雙拳。
——因不告而别而釀成的悲劇,聽妙覺地講過一個就足夠了。他可不想再親手鑄造另一個。
他轉過身,不再掩飾自己的玄冥之心,和一直以來壓抑的情緒。
黑色的無形刃光穿空而去,擦着淩二的頭頂,和着切斷的發絲,接連打穿了好幾棵樹。
他也不再掩飾自己現世隐藏的力量有多驚人。
夜色中,他的身後蓦地浮現出千百條黑色觸手,那是比之淩二所擁有的要更為陰寒的玄冥之刃。
“那好啊。所以你要怎麼報複我?你有的東西,我全都有。我有的東西,你卻沒有。”
他指的——自然是玄冥之心。
他很怕自己表達得不夠清楚。說完,還将不知從哪兒召喚而來的影子輕輕卷入手中,魔氣蒸騰着褪去,那顆純粹如黑水晶般的玄冥之心便在夜空中微微跳動起來,自此暴露無遺。
身側,最初那陣褪去的魔氣,亦在與他平行并立的位置,幻化出真正的樣子。
那是一個身高、體型、五官、輪廓都與他一模一樣,通體卻由蒸騰的黑色邪影所凝聚的恐怖幽魂。
“你既然知道我是誰。就不會不知道,憑現在的你,離我還差了有多遠吧?”
他說這話的時候,發現淩二好像在哭。
因為男人的眼角沾着一顆小小的水珠。
“你不會想要一個這樣的我……繼續留在你身邊的。”
他看着淩二,并沒有心軟。隻是嘴角勾了勾,略帶玩味的笑。
淩二的聲音帶着一絲哽咽,他搖了搖頭,略帶祈求地看着黑暗中,低喃道:
“不,你可以有更好的選擇……去洗掉魔氣,不管這個過程要多久,十年也好,百年也好,我都可以陪你,屆時我們一起離開……不好嗎?我知道,你從前經曆了許多不公的事……我也是……那天你在法會上問妙覺地的東西,我一開始沒有辦法理解,現在我懂了!”
淩二語速很快,說這些話的時候,微微低垂着腦袋,兩隻手都深深摳入了身側的泥土裡,聽起來好像有點語無倫次。
這時候,陸小吾才發現男人腿下有一灘血迹漫出來……
難怪,他一直坐在地上不起來……看來剛剛落地的時候,還是不小心摔傷了。
淩二的眼神這時候依舊落在空中,卻變得紅紅的,也十分空洞。
他額頭上的青筋漸漸爆開,整個臉都開始充血,聲線瀕臨崩潰,像是癔症發作的人。
“……但是我真的不在乎你到底是誰!!我隻知道……你是個好人,一個值得被我視作摯友的人……百年時間,我可以陪你在這人間,直到奇迹發生。百年後,我會帶着你一同飛升。什麼魔也好,佛也好,那些你困擾的問題,自然就都解決了!你要是還不高興,我給你買很多好吃的,送你很多法器和洞府。”
……很誘人的提議。
陸小吾聞言,仰頭深吸了一口氣。
不得不說,就算到了今天,這家夥依然很會拿捏自己。
淩二,你這個樣子,這種口氣,是真的會令我心疼啊。
算了……你既然這麼坦誠,要我将希望全數寄托于你,那就給你,也給我自己一次機會吧。
就讓我看看,這第二個考驗,你到底能不能通過……
陸小吾擡起腳,向淩二一步步走了回來。
于是男人就像個關節老化的玩偶一樣,他倚着背後樹幹,一節節地擡起低垂的頭顱,眼中似乎又重新亮了起來。
“淩二,你要帶我飛升?那我隻問你一個問題。”
後者直視着男人,邊走邊問:
“你能接受帶着魔身的我……和你一起飛升嗎?”
淩二的動作頓時停在了半空中。他看着他身側幽魂,愣了愣。
“魔身,是不可能飛升的……”
陸小吾笑了笑,“是啊,魔身,是不可以飛升的。所以,你願意為了我永遠留在黑暗中,永遠不向往峰頂的風光……能接受,日日與這個為魔的我相伴嗎?”
淩二的表情有些凝固,又有些困惑。顯然是被他前一刻的笑聲吓到了。
“沒有辦法,對不對?沒有辦法就對了。”
陸小吾皺着眉,故作為難,眼中帶着幾分乖張又做作的可憐。
“可是這個……這個也是我啊,這個樣子的我,才是完整的我……嘶……我就是想不通,為什麼我要渡化了魔氣……才能和你飛升呢?你們一個個……都把我當成什麼?難道是魔身的我不配嗎?難道他就真的不配嗎?你怎麼這麼單純?……這麼蠢!”
陸小吾說話間,與他并立同行、先前一直默默不語的那個黑影,這時也緩緩擡起了頭來。
二者同時看向淩二。一者嗓音清脆,一者嗓音卻極為低沉,性感,且潮濕嘶啞。他們同時發聲:
“淩二——你難道到現在都不明白,你否定的,是真實存在的另一個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