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畫中人,是你吧?”
少年臉上勾着近乎殘忍的微笑。
陸小吾坦然直視着面前人。他冷笑片刻,最後隻嗤然說道,“你怎麼不說這是你自己?我看他和你長得更像。”
陸小吾渾然無懼,他對這副凡軀的迷惑性充滿了自信。
那少年聞言,挑了挑眉,卻隻以退為進,微微垂下頭去。
“或許你說得沒錯……不然為什麼我會覺得這些字都格外熟悉?”
少年說着,将手指落在畫中最後的“三千绻”三字上,若有所思地輕撫。
“這個人,其實我還挺熟的。”
陸小吾瞥着那幅再熟悉不過的畫軸,随口輕笑了一聲。
“哪個?”那少年乍然擡首,眯了眯眼問,“你是說畫中人,還是畫畫的這個人?”
“這畫畫的,叫三千绻。畫中人,題長款的這個,古素汐。對嗎?”陸小吾愣了愣,道,“這麼吃驚幹什麼。你是覺得我不識字?還是覺得我應該孤陋寡聞,沒聽說過這兩個人的名字?我說的,當然是你手裡指着的那個。”
“所以你果真認識……”少年神色笃定,眼底锃光瓦亮地閃過一道寒光,“那照這麼說,你們認識……也該有上千年了。”
“确實認識啊。”陸小吾故意賣了個關子,吊得少年緊皺的眉頭微有些不耐,才嘿嘿笑着說,“這種事情,你派幾個人到朔疆到處打聽打聽不就清楚了?”
“朔疆……”少年聞言,垂頭,拿兩指輕輕并揉了一下眉心,一臉頭疼道,“朔疆,沒有活人可以打聽了。”
“……呵。”陸小吾差點繃不住了,但還是強壓了下去,随即說道,“也對。那我告訴你啊。下面這個叫三千绻的畫師。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屍骨都風幹了。”
少年擡起頭來,盯着他的眼睛,似有幾分不可置信。“……死了?”
陸小吾點頭,無奈地聳了聳肩,說道,“你要是不相信,去問問淩二,我與他在朔疆時,親手埋了這個人的屍骨。”
少年那握着畫軸的手背捏出了青筋,一絲不慎暴露的驚慌後,便很快恢複了一開始的雲淡風輕。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隻将眼神悠然拉遠,默然收起了所有情緒,随即将那張畫軸卷回了袖中。
“這不重要了。”
“因為我又找到他了。這一回,我會與他一起飛升,一起永生永世長存。而你,會化作一縷飛煙,淹沒于此後無盡的歲月中,最終什麼也不會留下。”
“不管你是誰,你想做什麼,這都不重要。我隻要殺了你,殺了所有試圖阻礙在我們面前的人就夠了……呵呵呵哈哈……你就等着慢慢露出你的狐狸尾巴吧。”
陸小吾的笑意,肉眼可見地從嘴角消失不見。
水藍結界的暗紋落在他的眼睛裡,反射出粼粼的波光。這之後,他便不再掩藏眼底乍現的嗜血興奮。
“好阿。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話,放心,我也會拉上你一塊陪葬。”他說完,幽幽閉上了眼睛,不再讓人窺探更多的情緒。“我得不到的東西,你也不可能得到。别太過自信。”
陸小吾嘴上不饒,心裡這時已經舒适得沒邊了。
這蕭淵鶴,現在是從分不清淩亙和淩二,延伸到徹底分不清三千绻、淩亙和淩二了……
看這種聰明一世的人,掉進這種細枝末節的陷阱裡越陷越深,才是人生一大趣事呀。
他想到這裡,輕笑一聲,閉目仰靠在牆上,留下了一句意味不明的喟歎。
“你知道嗎……這裡不是善施山,這裡……也沒有佛陀了。”
少年捧着那副畫,隔着結界盯着他的臉幽然愣了愣,顯然一下子沒明白他在暗指什麼。
*
夜深了。
一具清淨宗人的屍體在黑影的襲擊下,連一絲呼痛聲都沒發出,驟然倒了下去。
黑暗中,渾身蒸騰着魔氣的男子,身着一身華貴黑色绡衣,單手把玩着一把短刀,于小巷深處暗中閃現,踱步而來。
所過之處,那些散布在各個巷道口的清淨宗門人,便如被撕落的窗紙,成片頹倒在地。
男子甚至沒有刻意遮住臉。因為今夜但凡看清了這張臉的人,都得死。
他悠遊而來,一雙似血般深茶色的精緻眼眸中散碎開漫不經心的光。落在街角,落在屋頂,落在夜空深處。
呼……今晚的月亮,好圓好亮呀。
他就這麼不時擡頭賞着月,一路悠閑地清掃着路面。鞋底碾過地上連成池塘的血窪,被弄髒了也不要緊。因為就在他經過之後,地上的屍骸、連同鞋底的血迹,都瞬間化作了層層青煙,離奇地蒸發在了原地。
隻剩下點點象征靈魂的光團,不斷往夜空中升起,與他們最後殘留在世間的痕迹一一告别。
而男子的這張臉,與白天那張畫中人的長相,不說九分相似,隻能說,是一模一樣。
陸小吾很開心,他原本沒打算這樣做,但現在他改變主意了。
——他要當着蕭淵鶴的面,複原真正的畫中人。
屆時他會令那凡軀睡得再沉一點,讓蕭淵鶴看得再清楚一點,他剛才的笃定,錯得到底是有多離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