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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妙覺地這些年被人尊稱一聲小菩薩,受人人敬仰。但他是往生之人,如今的外表年齡,看起來也才十四五歲的模樣。
他的身量不高,比陸小吾還矮了大半頭。坐在禅堂最裡面的羅漢床上時,雙腳隻夠剛好掂到地面。
兩人之間尚隔着一面擋風不擋光的低矮絹絲畫屏。
妙覺地看到走進來的後者,問的第一句話便是:
“我的朋友去了哪裡?”
陸小吾站在禅堂中央,臉上有些不明所以。
“……你的朋友?”
“古素汐。”妙覺地頓了頓,直視着他,說道,“他是我的朋友。”
陸小吾微愣,回想了片刻,方睜開眼睛。
“古素汐怎麼可能是你的朋友?他不認識淩亙,淩亙當年也不認識他。否則這中間許多事情,都不可能發生。”
“我為淩亙時,當年的确不認識古素汐。”妙覺地眼神複雜地盯着後者片刻,“是在渡過了無量災劫後,我才想起他是誰。”
陸小吾微微垂頭,眼神略帶驚奇地,瞥着面前的小光頭,“喔?他是誰?”
妙覺地也擡頭看他,乍然問道,“……你真的不認得我?”
陸小吾負手輕笑,都要被他這一來一去的問法給繞暈了。
“開什麼玩笑?你是淩亙啊,小淩二的父親。”
小和尚輕吸一氣,似乎窒了一窒,随後輕輕跳下羅漢床,跑到香案邊,取了一張平日裡除塵用的棉麻面巾。
他背對着陸小吾将面巾系上,随即回過頭,問道,“這樣呢?……還是不認識?”
陸小吾将雙手放在背後交握,見狀微微發愣地盯了片刻。
這時,又見妙覺地清了一下嗓子,提着一口綿柔的氣韻,輕唱起來。
“然,豈料世事如此多舛!故人西去,隻餘吾空對黃土。舊日言約猶在耳,時時恸之……”
似呢喃,似輕歎,輕敲在陸小吾的耳畔。
這聲音……分明是……三千绻的戲腔!
“想起來了嗎?這是他最喜歡的那一折,名為劍冢吟。”
妙覺地收聲,略帶憐憫地看向後者。“現在,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我的朋友到底去了哪裡?”
陸小吾略帶慌張地退後了幾步,像被抽了魂一般跌在了八仙椅子上。
好半響,他才想到要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大概還在我身體裡,總之我有他的所有記憶。”
“那你又是誰?”
“我當然是陸小吾了。”後者愣了愣,道,“但你再這麼問下去的話,我也不知道我是誰了。”
“好吧,就當你是陸小吾。”小和尚在他對面坐下,原地将話峰一轉,輕問,“那麼作為陸小吾的你……可不可以……放了我的阿衣?”
“阿衣?”陸小吾開始裝糊塗了,“你在說那條白貓嗎?”
“他就是阿衣。”妙覺地微垂着腦袋,仿佛眼睛裡進了沙子,擡手擦了下。又似心懷歉疚,所以在提這個要求的時候,直視着地面,并沒有正對陸小吾,隻狀似自語。
“他是善良的那個阿衣……我為三千绻時的師弟,鸩無衣。”
陸小吾看着他,冷笑了一聲。
“我可不認識什麼好的壞的阿衣,我隻知道他是蕭淵鶴三魂之一。至于他是純良的天魂,還是邪惡的地魂,不用管那麼多。”
和尚眼中浮現出一絲祈求,似又對來者抱着一絲不忍和同情。
頓了頓,最後隻悄聲問:“那作為古素汐的你……能不能放了他?就當是曾經的朋友,向你提出的一個請求。隻有這一個,是我不想再……”
“哈哈哈……”
陸小吾笑得更歡了,笑完了,直白地打斷。“為古素汐,那就更加不可能了。”
“你要是早一點拜托陸小吾的話還有可能,雖然我一直将他視作障礙,早就恨得咬牙,但畢竟他自己也被地魂坑害,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但現在你既讓我知道他是誰……此事便絕無可能。鸩無衣當初在朔疆欠下的血海深仇,怎麼可能因為他死了就一筆勾銷呢?”
陸小吾的态度十分果斷。
也因此,讓對面的人更清晰地意識到,要他放下執念有多難。
“況且……他如今已是古素汐最重要的棋子……斷沒有再放掉的理,死也不可能放的。”
他自語般說着,随即搖了搖頭,明确地給了妙覺地答複。
“你既然度完無量災劫,就應該知道現在蕭家那個殼子底下到底是什麼鬼東西,也應該知道……他下界就是來對付我的吧?我這麼多年的努力,到頭來都不及那條地魂對你兒子的影響大,你說……我怎麼放得了他?這已是我最大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