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才在塔底順嘴說了句，那底下埋着城池。
但眼下他也發現了——就算宮殿再高，得益于淩允如今在崖上栽種了成片的飛燕草，以來時的角度，是絕對不可能遠眺到那片城池的。
他之前那樣說，不過是因為那樣才符合他記憶中的樣子。
所以的确是他記錯了。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有種沖動，想将所有的事情全盤告訴淩二。
昭瞢城為何覆滅，古素汐和傷害他母親的莫憐鬼君到底是什麼關系，他為什麼沒有繼承到父輩的強大靈根……自己為什麼而來，又為什麼所謂“前輩”要他來此地，光複一個早已不存的宗門……
他不敢說。
身為魔神的莫憐君在設想自己的複仇大計時，是不會考慮到到這個人對他的恨的。
他要的不過隻是淩二這個“下修第一人”的兒子身份。淩亙在，就沒人敢輕易試探淩府的根底。
中州人容不下朔疆人修煉異法，但淩府之子，哪怕是異類，他們也不得不容。
莫憐君可以不考慮這一點，他卻不行……
他是陸小吾，擁有現代記憶，閑來無事就拿原著當精神食糧的陸小吾。
哪怕他融合了古素汐的所有記憶，他也從來不隻是古素汐。
隻有陸小吾才會守着對這個人的赤誠熱愛，怕被這個人恨，怕被他報複。
而且他知道，一旦淩二知道了一切，就一定會向他發起複仇。
他會為了他娘的死，為了他多年前被毀的根基，為這十八年間在鴻蒙界中錯生的情愫，這麼長時間以來所受的不公和委屈，恨恨地報複“自己”。
……這些東西，本都是他代替“自己”所承受的。
“是我猜的。”陸小吾面不改色道，“剛才淩允說要帶我去個好地方，可是這地方哪有什麼好地方？除非那下面真的埋着畫中那一座城，所以我理所當然地認為就該有那麼個地方……人在緊張時，記憶會出錯。”
淩二咬着牙根，萬萬沒想到，已經兩次了，面前的人竟然兩次都能找來淩允當借口搪塞！還每每叫人難以反駁！
“對了，淩允人呢？我去找他玩了，說不定下面真有那麼座城呢！”陸小吾的眼神越來越警惕了，他悄悄往後退去，還沒等淩二發出那呵氣般的叱聲，就轉身奔了下去。
冬天的河床上幾乎沒有水了，他一個人在附近晃蕩了會兒，便轉身走向了被黃沙掩埋的昭瞢城深處。
而另一邊，淩二站在土坑邊，卻是憤憤地砸下鏟子，又自己一個人下塔去了。
整一座塔在這兒，他不信找不到一點兒蛛絲馬迹！
結果看着看着，隻翻找出一座曾經輝煌的城池和宗派轟然倒塌的種種痕迹，這也是他的同門，是他的發源地。沒一會他就看不下去，自己爬了上來。
上來時正是夜深，大月塔外的月光分外皎潔，月亮異常大，異常的圓，像極了記憶中的幻離山，就差一個坐在崖邊的背影了。
他不禁愣了愣神。
但很快，淩允便拿着把黑乎乎的破劍從草叢那邊舞到了這邊，到處砍來砍去，破壞着風景。
——并且，壓根沒有和小丹奴呆在一起！
淩二咬着牙，闆着個臉，站在崖邊張望了許久，仍不見那人回來，索性坐回大月塔的破舊木廊下，從洞天中喚出茶盤和碗具，慢慢給自己斟了壺茶。
他倒要看看那家夥什麼時候回來！
等了老半天，沒等到人，隻淩允一個人還在白天他們埋掉的土包上跳來跳去，制造噪音，他臉上逐漸不耐煩起來，氣得砸了桌子。“淩允，你給我過來！”
淩允老實收了劍，跑到他面前，笑得一臉谄媚。“哥！我這破劍真不好使！”
淩二從乾坤袋裡随手拍了把劍出來，給淩允扔了過去。“你别舞了！過來，我問你個事。”
淩允美滋滋地抱着他哥賞的新劍，“你說吧，什麼事?”
“你有沒有發現……他……怪怪的？”淩二給他倒了杯茶。
淩允知趣地一口悶了：“誰啊？”
“陸小吾。”
“誰是陸小吾？”淩允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哦哦你是說……小老虎？”
“嗯。”淩二點頭。
“沒感覺哪兒怪啊！”淩允摸不着頭腦了，“你兩個天天呆在一起，他怪不怪，你看不出來？”
“我是感覺他來這兒後，眼神變了……”淩二眼底有一絲不安。“對了，他當初和你說他有個朔疆的友人，你到這兒這麼久，見沒見過什麼行迹詭異的人？或者……鬼魂？”
淩允立馬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
“我要是能見到什麼活人，犯得着碰到你們能高興得起舞嗎？别說鬼魂了，這地方到處都是光秃秃的戈壁灘，平日連飛禽走獸都見不到一兩隻。”
“那就不對。”淩二咬牙切齒的。“朔疆自古有魔域之稱，往日各色妖魔鬼怪橫行的地界，便是我上次來時，也沒這麼平靜……”
“你的意思是，這地方的妖啊鬼啊都被人清理了?”
淩二搖頭：“誰能殺幹淨?上千年了，沒聽說有哪個宗門能将他們剿除幹淨。”
淩允主動提供了思路，”那就是他們自己藏起來了？”
“……有可能。”淩二垂着頭思索，“算了，暫且先觀察，免得打草驚蛇。”
“那咱要是一不小心抓到魔物了，該怎麼處理？”淩允眼睛亮了，摩拳擦掌地。“我聽說有專門發布告示的地方，可以拿魔物的人頭去換賞金啊？”
淩二冷眼瞥着他，“我看你也不像是為了二兩賞銀拼命的人吧？”
“怎麼就不是了？你看我像是很有錢的樣子嗎？”淩允站起來，故意轉了一圈，把一身灰撲撲的衣服顯露給淩二看。“我爹也舍不得給我錢!他就是個鐵公雞，摳門得很！”
“噗。”淩二實在看不下去了，從乾坤袋裡扔了一疊銀票和靈石出來，“拿去花了，别給我哭窮。”
“哇！！”淩允興奮地捧着那一堆站起來，說着就往山下跑了，“你不知道吧，這地兒最近的鎮子都在八百裡開外……也沒啥好東西買，這麼多，不得夠我花上個把月了啊！”
“等等，你回來。”淩二喊道，“把小丹奴給我找回來。”
淩允回頭：“我去哪兒找？”
淩二閉目感受了一下，睜開眼道，“畫中那座被掩埋的城池。”
“得令。”淩允狗腿地跑了。“那地方我最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