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說着，輕笑一聲站起來，來到木攔邊，面向繁華街市，又俯首道，“小绻，你看那是什麼地方？”

叫小绻的人站起來，看向低處，發現男子指的是一條遠遠反射着城中燈火，在月下粼粼發光的長河。

“是幽冥河。”

“對。”男子輕點頭，“你知道這兒是什麼地方。傳說幽冥河隔陰陽，放在幾十年前，這裡是鬼都不來的地方。”

男子的目光逐漸悠長，透過三樓的屋檐，透過遠處的幽冥河，看向無盡的夜空。

“你說你，能唱曲兒，有畫工，懂醫術，根骨也不差，你為什麼會來這裡呢？”

他似在問，又似在自語，沒等身邊人回答，便接着道，“你知道嗎？整個昭瞢城其實就是我為家人朋友建立的居所。你們這些人，卻一個個把這裡當成流放之地。小绻，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在躲什麼人？”

少年的眼中有一絲緊迫，慌忙地把問題抛了回去，“昭瞢城有如今的繁榮，正因為城主願意接納像我們這樣沒有出處的人，不是嗎？”

男子垂頭眯了眯眼，顯然對這個回答并不滿意，但也沒再逼問下去，随口換了個話題。

“對了，我回來的路上，找遊商幫你買藥來着，你猜怎麼着？”

“怎麼？”

男子嗤笑一聲，說道，“那個賣藥草的老頭，居然隐隐打探我這些草藥用來幹什麼，還直言這三味藥以後買不到了，隻能統一去他們中州幾個世家聯辦的藥都采買。氣得我轉頭就帶人把方圓百裡的這三味藥材都挖來了，可也就隻挖到這麼些。估計以後就徹底被他們獨壟了。可惜了，我們這就種不出這種草藥。”

三千绻垂眉道，“……三千勞大人費心了，可惜我身微力薄，幫不了您什麼。”

“我要你幫我什麼？”男子眯眼看着三千笑，“你同我說說話我就高興了。而且我看得出來，你根骨雖好，但靈脈早就被人毀了大半，此生都沒法修煉了。你有秘密，正因如此，我才能對你吐出一些心裡的秘密。”

三千绻略帶好奇，“那城主，現在在想什麼?”

男子重新看向街市上，輕輕歎息。

“我在想……我如今雖初窺幽冥之法，借此得以立足，但終究隻是獨善其身，改變不了一方水土。好比這些藥草，我身為城主弄來這些都不容易。若是普通人家需要它，或者城中疫病之時需要大量的中州草藥呢？假若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朔疆的荒漠變成靈山秀水就好了。我看中州人士，大多依附于世家，彼此根深蒂固，就是因為他們出生便依傍于充沛的靈脈，你既從中州來，想必也對此了解不少，你有什麼想法？”

三千搖頭道，“城主不是說，您已初窺幽冥之法嗎？待您功法大成，屆時召集世人，聚攏人心，這天下亦可奪。”

男子輕笑，“我可沒那麼大的野心，況且幽冥之法尚未大成，如何能解我的燃眉之急？現如今城中需要的草藥、糧食，哪樣不要靠和中州人以物換物？假使哪一天，中州人集體向我斷供……到時都不知道要間接餓死、病死多少人。”

“城主，三千知道你的意思。”少年思索片刻，又垂首說道，“但其實，我們這也并非完全沒有條件。幽冥河春季流經之時就水量豐沛，我從前在師門中，見過一種引水原理，便是利用豎井、暗渠、明渠和蓄水池，将夏季融化的冰山雪水引到暗渠，造就人工的地下水，城主或可以此法試試将幽冥河之水盡數引入地下儲存，待秋冬時再取以灌溉田土，總有一日，我們這兒也一樣能種出充沛的靈草植株。”

“喔？”木排樓上，那長相異域的男子微微眯起暗茶色的瞳，撐着半人高的扶杆看向遠處的幽冥河，陷入了片刻沉思中，“你說的……我倒不是沒想過，可卻不知道這事能交給誰去做……”

少年垂頭道，“三千願幫城主。”

“那就太好了。”男子頓時喜笑顔開，“我當這等粗活交于你，你會覺得委屈。”

“城主待三千好，怎麼會委屈。”少年亦點頭輕笑。

……

春去冬來，眨眼間，大半年便過去了。

這一年，昭瞢城中接連傳來了兩個好消息。第一個是，三千耗時數月帶人挖的幾條暗渠全都成功給水到了臘月，也就是說，隻要複刻同樣的方式，在地底挖出數百條暗渠，昭瞢城方圓百裡将成為一片盎然綠洲，幽冥河以西，再不會是隔絕陰陽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