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坐着，竟然睡着了。

*

漆黑夜色中，陸小吾躺在床上，似心有所感，無聲地睜開雙眼。

他爬起來，繞過屏風，看了一眼客房床上，正呼吸均勻、陷入沉眠中的淩二。

随後，他起身行至桌前，悄然拿起了那枚白天被淩二搶走的青玉小鏡，來到淩二床前坐下。

借着窗外月色，他對着自己的臉照了起來。

……鏡中映着一張絕對算不上難看的臉。

一雙多情甚似麋鹿的茶紅色眼睛，在月色的安靜撫照下，似蒙了一層神秘的深黑面紗。

——這便是那與蕭家人相似的長相？

那他甯可不要。

哼！

他閉目一瞬，月光隐隐綽綽，将倒映在窗外飄舞的樹影映襯得斑駁。

接着，他舉起雙指，那樹影間便似憑空誕出鬼魅。

絲絲的黑色霧氣，很快自那處透入紙窗，潛進房中，悄然纏上他的指尖，化成一團流動的黑霧。

接着，他又以雙指發力，手中的鏡子便似輝映着黑色的魔氣，跟着凝出了升騰的黑霧。

鏡子裡的容顔被慢慢改變着。

而當陸小吾再次對鏡照去時，鏡子裡的他，便已恢複了穿書之前的模樣。

恩。

還是這張臉的三庭五眼……更讓自己感覺順眼。

可他隻凝視鏡中一瞬，很快，又蓦地回想起來——擁有這張臉的陸小吾，是借助古素汐力量恢複真實樣貌的陸小吾——

唯獨作為蕭淵鶴那張相似的臉存在時的陸小吾，才是更為“純粹”的陸小吾。

他就忽然覺得不管哪張臉、變得怎麼樣都不夠好看了。

……算了。

他輕哼一聲，索性将鏡子抛下去，落在淩二枕邊。

月輝令他前世的眉目染上了些許冰冷霜華，不同于白日時作為凡人的跳脫無憂，夜晚，獨身一人的他，需要考慮的問題太多。

宗門，大業，仇恨……以及——他本身。

接受了古素汐記憶而存在的自己，抑或說，是融合了陸小吾對淩二所有喜愛而存在的自己，現在究竟是誰呢？

陸小吾也無法确定，所以，這個夜裡，他隻是坐在淩二身邊，以目光反複摩挲着身邊人的睡顔。

不知道思慮了多久後，他忽然凝眸一瞬，将精神高度集中于枕邊的鏡子上，再次以自身魔氣改變起鏡子的形态。

很快，鏡子被盤旋的黑霧拱起，于夜色下的床榻間，碎成一顆顆帶光的齑粉，漸次彙聚于淩二前額處消失不見。

【你在幹什麼？你瘋了，你在和他共享記憶，這樣太危險】

黑霧纏繞着，突然從他手中逃竄出來，其中傳來了憤怒的吼聲。

【早知如此……我便不來助你！】

“哼，晚了。”陸小吾閉目，幽然道，“隻是一點零碎的畫面罷了……也沒什麼可擔心。”

他說完，垂頭看了看床上原本安眠的男人，就在剛才開始，淩二忽然深深地束起眉頭，陷入了更深的迷夢。

——想不到吧?淩二。

鏡子的功能，隻是用來複制。

“說誰蠢呢？你才是真的笨蛋。”陸小吾想到這裡，一個人對着無聲的空氣輕輕自語，“過了今夜……你或許會更加感激我呢。”

【他一句不喜歡……對你的刺激就這麼大嗎？】

影子無奈地湊在他耳邊，幽幽歎息起來。

【不惜冒這麼大的風險，隻為讓他看到自己的過去。】

陸小吾聞言，卻是冷冷瞥着窗外樹影，眉目中帶着隐然的憤恨，低喃，“呵，沒錯……他越是不喜歡我，我就越要讓他看清楚……誰才是真正對他好的那個人！”

他說完，低笑一聲，收拾衣擺站起來，“看來白天的對話你都聽到了，那麼……”

【我本來就在附近呀，你一召喚，我馬上就趕來了】影子在空中興奮地盤旋一圈，又道，【你猜，猜猜我為什麼在附近？】

陸小吾輕嗤一聲，“所以……其實是那條地魂在附近？”

影子嘿嘿一聲，繼續湊近他。

【答對了，我找出了他的地魂，就在靈光殿。】

“還真是那隻來路不明的野貓？”陸小吾輕籲一聲，向門外走去，“那看樣子……今夜還有得忙了。”

見他離開，影子亦吞吐着跟随而出。

二者行到門前，陸小吾忽然回過頭，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床上的淩二，皺了皺眉。

“他被我催眠了，我去探那寺廟，你留在這兒守他。”

影子聞言，氣呼呼地盤旋而出，蹲在床上，低聲威脅起來。

【……以本座的能耐，隻堪這點用處嗎！】

陸小吾沒管他，兀自消失在了漆黑的走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