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應你。”未等其他人表态,大夫人率先點頭說道。
“那好。我現在就告訴你們,什麼叫做無量災劫。”陸小吾輕笑一聲,續道,“先說好,以下我講的,原話全出自淩老家主的手迹,你們不相信,不是不信我,而是不相信淩亙自己生前所言。”
陸小吾報出頁數,随後叫抱書小童翻開第一本古籍。
隻見泛黃的空白處,其上洋洋灑灑批注着數列飄逸行書。字迹皆已褪色,若不細看,便難以察覺。
“你們看,這段淩亙寫的是——‘父母親眷皆離去,回首天地無故人。’”陸小吾以一種娓娓道來的口吻,輕聲低語道,“看似老家主是沉入書中意境,随手于空白處寫下了一句歎詞,但緊接着,他寫的卻是——”
陸小吾繼而指向段落中間。
“‘脈衰,五髒燒灼。神散,血薨而上!’這短短數字,卻全然是身體的感受,聯系上一句,更像是他在記錄父母薨逝之年,自己所經曆的修煉困境……顯然,那時他遭遇困境,無人可訴,隻能将懷念父母的詩詞記在角落,以此排解煩惱……”
四叔聞言,不由自語,“父母離去……尚且是兩百年前,那時淩二都未出生,我也的确不常留在府中。想不到原來兄長這麼早就遇上了瓶頸……”
陸小吾沒說什麼,停頓片刻,便叫小童繼續翻開旁邊的古籍,從一色眼花缭亂的褪色手迹中,找出一段藏在心得體會裡的關鍵線索。
“你們看,這一段中,他又寫道——‘婉兒早逝,稚子失恃,吾亦專心無量災劫,無心看顧府門,遂将家事常托于淩隐。’”陸小吾察覺到在‘婉兒’兩個字出現時,淩二的眼神緊縮了片刻,他從喉中發出笑的氣音,續道,“顯然……這裡時間往後推移了,二公子出生,四叔也回到了老家主身邊,而在這裡他就明确記下了……他就是在渡無量災劫。”
陸小吾說完,轉向大夫人。
“所以晚輩根據這一點,又仔細翻找了所有和無量災劫有關的線索,最後找出一篇被老家主随手寫在竹簡裡的注解。大夫人請看——”
“‘嗚呼!此無量之災,心疾緻終日不食,終夜不寝,更感嬰衰、神衰,靈衰,竅衰,直至生門全閉!千年苦修,恐一朝成空!參問之際,忽心生明朗,突破此境,唯有潛心煉就古神金身,此軀若成,可抵百道天雷,千萬年不毀,不懼衰微,更無敵于下修界!吾将長年閉關,此軀不成,不出冥室。’”
陸小吾照着念完,回頭看了眼淩二,意有所指,“而前幾日我在二公子的識海洞天中,他剛好曾和我說起過,老家主閉關一次就是幾十年……所以。我猜這一句,對應的就是那一次最長的閉關……假使他沒有違背手迹中對自己的承諾,出關那日,他理應就煉就了不滅金身!所以夫人你此刻隻需開棺驗屍,看老家主的金軀有沒有腐朽,就能證明我的推測是對是錯。”
“哼。”大夫人愣了愣,忽而冷笑道,“可就算你碰巧蒙對了,你又如何解釋淩二沒有弑父?這似乎是兩件事吧?老家主暴斃那日……房中玄冥之力大作……可是我親眼所見!”
陸小吾:“所以……這便是我接下來要說的了,為何無量災劫對應的最後一劫一定是一場死劫。”
他說完,從背後腰帶下抽出那本日夜不離手的淩父所著的無名詩集。
翻到其中最後一句,上面赫然寫着八字——神識圓滿,金軀自解。
此後,便沒有更多的記載。
“一開始,晚輩其實也沒有弄懂這一句‘金軀自解’是什麼意思,直到發現老家主所渡的是無量災劫,且唯有煉就古神之軀才足以應對此劫後期對身體帶來的衰微後……這句話便很好理解了。”
見大夫人盯着老家主最後留下的八字怔怔愣神,他幽幽提示道,“假使老家主金軀已成,那當初他就是神識修得圓滿,自願抛棄了金身……隻因他不願再困于三千紅塵。”
——本是千辛萬苦鑄成的金身,又有幾人願舍,到淩父這一境界,非是了悟了通達古今的力量,順利度過了無量災劫,還有什麼能令他舍棄金身,去證那永生之道呢?
這短短幾句……便熔煉了淩亙的一生!自己從字裡行間,卻從未感到他道心退卻,隻覺得他内心始終保持着獨坐幽庭般的空靈,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會因為走火入魔暴斃而亡?
“夫人若還有疑慮,開棺一看便知。”陸小吾又道。
一旁的四叔立即搖頭,“這不可!我兄長沉眠地底多年,豈能因你兩句嗔言便随意開棺動土!”
七大宗門的長老亦跟着附和,“不錯……這淩兄都死了十八年了,萬一他屍水都化完了……那場面……夫人,此事絕不可莽撞呀!”
陸小吾見狀,卻是背過手,輕嗤一聲,“大夫人,你若真擔心驚擾了老家主安眠,晚輩可以答應你,若屆時老家主屍身有一絲腐爛,非如我所想,晚輩自願給老家主填棺賠罪……!”
“你瘋了?”淩二聞言,忽然撇開幾人沖過來,擋在他面前,“小丹奴,此事未必就如你想的那樣……何況你一階凡人,哪配給我父親陪葬?”
陸小吾不由癟嘴,幽幽歎道:“道爺,我命都給你押上了,你就不能說句好聽的……”
“那就開棺吧!”兩人還要再掰扯,大夫人見狀,冷笑道,“但老家主若是屍身見壞,我定将你碾成粉拿去填土!”
淩二斂目,隻默然盯着大夫人警告片刻。待衆人一一散去,才收劍在背後,冷冷瞪了身後的陸小吾一眼,低聲問道,
“小丹奴,你說,若我父親屍身腐朽了,非如你所猜……你可怎麼辦?”
“那就逃呗。”陸小吾手裡攥着那卷書,将腦袋略微後仰,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以我逃跑的經驗,你還不放心嗎?難道我真有那麼蠢,傻到任他們押去填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