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久沒有做過這樣久遠的夢了。
但這一回,夢裡的景象還算清晰。
朦胧之中,陸小吾看到了他前世的日常。
夢裡,他赤腳站在光線充足的走廊上,透過梧桐木扶手之間的豎長間隔,他緩步移動着。
陽光将他的倒影分割成一格格的形狀,他踩在自己的影子上,來到扶梯口的平台前。
視界中的光線始終太過明亮,讓他感到有些不适應。
他捂着眼睛,無聲打量了片刻。
這是一幢占地約莫三百平,被裝扮得像個花房的半玻璃體獨棟建築,地上兩層,地下一層。
他仰頭看去,隻覺得暴烈的陽光透過封閉的玻璃穹頂,幾乎無孔不入。
光波與光粒快要黏膩成糊狀,層疊滴落在他身上,讓人難受得發慌。
整個大房子裡,四處擺滿了他說不上名字的、長相妖異的奇花異草,紮眼又刺鼻,處處彰顯着主人的怪異品味。
他垂頭,繼而看向通向外界的一樓旋轉扶梯口,和斜對着扶梯的白色金屬大門。
大門俨然被鎖死了,扶梯旁的玻璃門内,一個身着彩色圍裙的中年女人,正忙着制作午餐,不時擡頭注意他的動向。
“我要一台電腦。”
他努了努嘴,試着對女人說道。
他等了等,不确定女人聽清楚了沒有,過了會兒,又提高音量,重複了一遍。
“我想要一台電腦……”
這一次,他确信女人的視線在他的臉上停頓了兩秒,看清了他在說話。
但女人并沒搭理他。
“我說……你下次來,可不可以給我帶一台電腦?我已經很久沒看過更新了……”
他沉着臉走到玻璃門前,敲了敲門,再次詢問道。
女人終于忙完了,順着他的視線推開玻璃門,連同盤子一同端了出來。
“不好意思,我隻負責做飯。”女人冰冷地說道。
他聞言,咬了咬牙,沒看盤子裡的東西,洩氣地往回走。
“還有,負責盯着你把飯吃完。”
女人端着餐盤,站在他身後強調。
“我想要一台電腦……你告訴他!再不給我安排點事做,我快被憋瘋了!!”
他停住腳步,一手緊緊摳住木梯扶手,暗抑着憤怒,回過頭低聲咆哮道。
他沒再等女人的答複,說完默然走向環形回廊的盡頭。
……這回需要幾天?
他猜,兩天,至多不超過三天。隻要他不張口吃飯,女人遲早會得到确切的答複,給他帶來一台電腦。
……
左側長長隔斷上,懸挂着兩幅鄉村風景油畫,隔闆上則擺放着幾團貓咪用來扒爪子的彩色毛線球。
這裡……是他完全按照自己心願打造的房間。
——除了右手邊那枚酒紅色漸變底座的玻璃煙灰缸之外。
那是主人上一次從捷克帶回來的小玩意兒。
乍然看到這礙眼的煙灰缸,他心中不由升起一絲破壞的念頭。
于是他下意識将手伸向半腰牆上,摸索了片刻,翻出主人随手扔下的一個火柴盒,抽出一根擦燃。
磷火在指尖燒盡,木條末端彎曲成了碳圈,炙烤着皮膚。黑暗中,他專注盯着這一抹炙灼的微光,仿佛在跳動的火焰中看到了一絲希望。
氣死了氣死了。該死的女人,不聽自己說話。
氣死了氣死了。他還不回家——
這幢該死的,全是那人氣息的屋子。
煩,煩,煩,煩,煩煩煩煩煩……就是想毀掉一切。
冷靜,燒死的人很難看。
他想到這裡,趕忙将火柴扔進煙灰缸裡。整個房子裡都飄散着那種火柴剛熄滅後的,略帶侵略氣息的磷火香。
一點點紅色閃爍,很快又重歸黑暗。
他洩氣地坐下來,安靜地愣神了一會兒,随後,下意識往熟悉的方位摸了摸,抽出一本硬皮書。
封皮略有些硌手了,也因此很好辨認。
黑暗中,他循着凹凸不平的壓紋,小心摩挲了一會兒封皮,眼神開始微微閃爍起來。
——好在,還有這東西可以打發時間呀。
他坐了片刻,終于抱着那本書站起來,赤腳踩過柔軟的羊毛地毯,繞過一側的長長隔斷,走近了牆後的一排白色鎏金衣箱。
透過衣箱後的暗玻璃窗,折射進來了微弱的天光。
他抽開一張圓角木椅,将書皮頂在衣箱旁的古代雕像底座上,借着窗外的光線,小心翼翼,視若珍寶地,翻開了其中一頁。
「淩二從鴻蒙界修養歸來,不料家門已無人幸存,就連從前暗地裡瞧不起他的下人們也盡數死在了這場有預謀的屠殺中……偌大的淩府,隻剩遍地腐朽枯骨,和經年雨水沖不去的暗紅血垢。他甚至不知道他們死了多久,被誰所殺。他在鴻蒙界逗留太久,一百年的時間,足以颠覆這個古老世族的興衰,再來已是物是人非。
西風蕭瑟,街道的盡頭,唯剩他孤孑行走的身影。
“去複仇吧。”
那個神秘的男人還一直沒有離開。男人站在臨雲台上,迎着烈風回過頭,語帶蠱惑地說,“是七大宗門。他們讓你沒有家了……殺了他們!”」
天逐漸黑了,陸小吾爬到了衣箱上,換了個姿勢靠窗坐着,接着往下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