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二睜着眼,隻猶豫一瞬,便略帶欣喜地,輕輕将手放了上去。
“不用管他們,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
在這鴻蒙界中,陸小吾輕易便能帶走淩二。
他極其自然地、像拐帶小孩子一樣,徑直将淩二打橫抱了起來,緩步向秘境外走去。
他臉上還結着未化去的冰霜,淩二不由仰頭望着他,試圖在那張被細砂般冰晶覆蓋的面具後,找到他的眼底是否有喜愛這種情緒。
“前輩想帶我去哪裡就去哪裡,不用跟我商量。”淩二目光閃爍地眨眨眼,随即垂下頭,盯着他的胸口出神,“我會乖乖的,隻要你不抛棄我,好不好?”
“嗤——”陸小吾鼻中發出笑音,微微垂首,眨了下眼睛,就當是答應了。
“這幾日還好嗎?”他接着問道。
“好,不過,有人想要我幫他們确定你的身份……”
淩二一邊把玩着他散在肩後的長發,自語道。
他輕聲問,“那你答應了?”
“沒有。”淩二連忙搖頭,“怎麼可能呢?每次我隻要好奇你的身份,你都很久不肯出來見我,我才不會冒着這樣的風險答應他們……”
“那你做得對。”陸小吾點頭,道,“但你處境可會變得更艱難。”
“不怕。”淩二低笑道,“反正他們打不過我,最後還有求于我。”
“他們求你幹什麼?”
“求我教孩子們玄冥秘法。”淩二嗤笑起來,“我也沒想到,他們最後竟然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
兩人緩步來到幻離山颠,背靠着巨石,頭頂一輪皎潔的圓月。
陸小吾懸空坐在崖邊,以一種回憶的口吻慢慢道來。
“一個雜靈根的天才創立了玄冥秘法,此法唯一的要求——是修煉者必須具備完整的五行雜靈根和無上道心。此法本是在朔疆那般靈氣稀薄的蠻荒之地所創,創立的初衷也隻是為了給貧瘠之地修煉的人們帶去一點希望,結果當修煉者身處中洲這等靈氣充沛之地時,突破速度竟遠超其他功法數倍……七大宗門認為此法會加速靈氣的枯竭,所以早在千年前,玄冥宗就被他們聯手剿滅了。”
“前輩……你果然什麼都知道。”淩二點頭,又沉聲問道,“那……你知道那個創立的人最後怎樣了,他也死了嗎?”
陸小吾微微收緊了喉嚨,接着回憶道,
“得益于門人的幫助,他僥幸逃進了幽冥界的萬幢崖下……後來,據說有人看到他自願獻祭了自己,召喚了如今萬幢崖下的萬千魔靈……那之後,七大宗門便把玄冥秘法徹底打入了魔功行列。”
“哼。”淩二聞言,略帶憤怒地低啐道,“可最開始的時候,錯的并不是玄冥宗,他們無非是拿着一些捕風捉影的證據,以此随心所欲地扼殺别人修行的希望罷了……”
陸小吾想了下,輕笑道,“因為能修煉此法的,都是他們最看不起的,不具有先天靈脈的雜靈根……而這個世上,掌握話語權的卻是他們,這,便是最重要的根源。”
“前輩,我就是這個意思。” 淩二冷聲道,“好笑嗎?他們曾經因為這一點一直想殺我,現在又因為自己的孩子變成了雜靈根,跑來求我。”
“那麼,你答應了?”陸小吾的尾音亦帶着隐約的笑意。
“怎麼可能!當初秘籍我拿到就毀了,就讓他們慢慢找去吧。”淩二在陸小吾旁邊坐下,眼帶一絲爽利,“你不知道,他們求我的時候,我心裡有多開心。”
陸小吾輕歎一聲,沒再說什麼。
淩二側着頭,眼中浮現惴然,“前輩……你為什麼歎氣?難道我做錯了嗎?”
“不,我想說的是,你有沒有想過,玄冥秘法再好……在世人眼中終究隻是異修呢。”
陸小吾視線仍然停留在虛空之中,隻下意識伸手輕輕摸了摸淩二的頭。
他想了下,接着循循善誘道,
“所以我剛才隻是在想……如果若幹年後,你身邊仍然孑無一人,那時你是否會後悔今日的決定?那麼好的功法,這世上卻隻有你一個人修煉的話,就顯得太孤單,也太容易成為衆矢之的了。”
淩二聞言,好奇地湊過臉,“所以前輩其實是在擔心我,希望我有一些同類對嗎?可是我在你身邊的時候,從不覺得孤單,也不覺得危險……”
——可說到底,鴻蒙界中的一切,隻是浮光掠影罷了。
如果百年後,你我身份立場仍然不能改變……屆時……這世上就真的隻剩下你一個人獨自面對他們了。
陸小吾想到原著那個因為殺死最後一個同類而真實落淚的道爺,忍不住暼過頭去,心底一片沉默。
“當局勢對自己有利的時候,趁機多準備一條路……未必是一件壞事。”他頓了頓,幽幽歎道。
“可是那張臉……蕭家人的那張臉……我隻要多看一眼就忍不住難受!不過……我答應你,前輩,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就收一個徒弟,隻要這是你的希望。”
“嗯……好。”陸小吾垂下眼,默許地輕輕點頭。
淩二笑了,接着問道,“前輩,你還沒說為什麼帶我來這裡。”
“看雨……這裡很美。”陸小吾回過神來,輕聲呢喃。
他望向當空皎潔的明月,和半空中自由飄散的魂火,默然伸出手。
雪絮般的深紫色魂火輕飄而下,落在掌心,很快便無聲無息地融入了自身的識海中,被當成養分吸收殆盡。
“每一場雨,象征着一個靈魂的消逝……而每個的靈魂,又有着不盡相同的顔色。這個地方很美。”
淩二盯着他的側臉看了許久,喃喃道,“隻是看雨嗎?”
陸小吾雙手枕頭,放松了仰躺下去,任深紅和暗紫色的魂火點點覆蓋在身上,幽幽說道,
“也是看一個個生命終結時,用靈魂講述的最後一個故事……作為旁觀者,可要用心去看。”
“可我隻想看你……”淩二跟随着他動作,半覆着壓下來,放軟了嗓音,“前輩,什麼時候你也能告訴我你的故事……”
“那我就告訴你一個吧。”
陸小吾略帶惬意地眯着眼,想了下,接着道,
“這十八年來,幾乎每個晚上,我都會來到這個地方看雨……這裡叫做幻離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