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色和竹影掩映下,陸小吾隻記得,面前的人,長着和十八年前那場一瞥而過的雷火中……幾乎一模一樣的臉。
一樣的冷白皮,眼尾處像銜着朵桃花,烏發還束不起來,隻半披在肩上。
最大的不同便是,面前這傀儡體的眉間還開着一條深紅的豎長道紋。臉上亦爬滿黑色彎紋,緊抿的唇邊更泛着詭異的髒黑,襯着駭人眼神,看起來似乎入魔得有點深……
陸小吾知道……這是因為淩二的傀儡體以玄冥之火煉制而成,一旦将功法運到了極緻,渾身便會呈這般多處浮現陣紋的詭異反應。
掌風撩過的瞬間,陸小吾吓得全身僵直,傻愣在原地無法動彈……
他本以為出師未捷,就要這麼當場斃命……
但當他的劉海被勁風撩開,來人又蓦然收回掌勁,隻在他額頭上留下一道淺淡的血痕,便默默負手伫在了原地。
“道爺,我……這個,我撿的……”
溫熱血迹滾入眼底,陸小吾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他小心翼翼地舉着手中幻雷戒,“沒有偷……要不,我還給你?”
來人卻沒搭理他,隻充耳不聞,幹瞪着狹長鳳眸盯着他的臉出神。
“呵呵呵呵……”
盯着盯着,還垂頭怪笑起來。
……隻那笑聲像是正開心着,卻比哭還難聽。
“凡人……我給你機會逃跑,限你一炷香時間,從我眼前消失……否則……”
來人沒再說下去,他微擡一手,整個背後的空間便似瞬間扭曲,高大林木全被無形的力量連根拔起……
陸小吾愣了一秒,反應過來淩二在說什麼,立刻轉頭奪路而去。
——開玩笑,現在的自己,拿頭去接他全力一掌嗎?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呀。
一口氣逃下山的陸小吾,坐在茶攤上,看着茶水中自己的臉,饒是再蠢,也想得明白……淩二剛才那一掌收回去,真的隻是因為看清了這張與少年蕭淵鶴相似的臉,才改變了主意。
但至此,陸小吾仍然僥幸地以為,淩二的算盤僅此而已……
直到他獨身走出茶攤,打算去鎮中與自己的小魔靈會面……才發現七大宗門的追兵們已悄然将茶館包圍了起來。
喵的……我真不是淩二啊。
可乖乖……這幻雷戒……它怎麼取不下來?
取不下來……就無法證明自己不是淩二。
于是長達三個月裡,他代替淩二被追殺,沒有片刻喘息之機。
……後來再遇那人,便是在道爺第二次飛升當夜。
陸小吾想想就明白了,當初幻雷戒分明是他故意鎖死在自己手上,好讓自己替他轉移外界注意,自己則專心準備渡劫事宜去了。
也所以後來,在看到追兵把淩二打得跪地吐血,陸小吾才能忍住作壁上觀,當個幸災樂禍的看客。
這一系列把自己當成背鍋冤種的操作,怎能不叫他上火?
——淩二淩二……你真的以為我是什麼好相與之輩嗎?
我若是想,僅憑原主的手段都能輕易玩你個半死。你說,我用這張臉去僞裝蕭淵鶴,暗中操縱七大宗門,會如何?你說,我率先找出蕭淵鶴的地魂,又會如何?
我隻是舍不得以原主的手段去對你——
陸小吾想到這裡,又思及當日淩二所為,分明是想拿與蕭淵鶴長相相似的自己來洩憤,而這幾日相處下來,卻從未聽他提及蕭淵鶴時話中有過恨意,便總也忍不住想着……淩二他飛升渡劫,其實也是奔着白月光去的吧?
呵呵。
*
“凡人,你一個人在這裡幹什麼?”
淩二忙完了,循着腳印一直往東,終于找到了那正孤身臨水而坐的凡人。
“我真的很像那個人嗎?”他見那凡人眼中似憋着一股怨氣,皺了皺眉頭,下意識轉過身來問道。
——他甚至沒有稱呼自己為道爺。
“你可要好好回答這個問題……不然的話……”
很奇怪,凡人說話的表情,就仿佛隻要自己回答失誤……便真的會去毀天滅地,或是要把自己挫骨揚灰一樣。
淩二不由冷笑一聲……不過一個随手揉搓的蝼蟻罷了,為什麼會擁有這麼大膽的表情?
所以行至面前,淩二隻是垂頭斜斜暼下,随口輕嗤,“你在想什麼?你比他醜多了。”
“……醜?”面前凡人的神色卻愈加古怪下去,垂頭重複呢喃着,“……真的?”
淩二不明白這人突然怎麼了,好像有那個大病,到底為什麼要和自己糾結這種問題?
“所以,這是你真實的想法……對吧?”凡人垂眸,繼而默默低聲呢喃起來,“同樣一張臉……長在那個人臉上是美,長在我的臉上……就是醜?是這個意思……對吧?”
淩二有些心煩起來,他忍不住皺眉,将凡人從地上拉起來,語氣涼薄道,
“你聽不懂嗎?我不在乎你的長相。你隻是個壽元短暫的凡人罷了,好壞美醜于我都不過彈指雲煙。不要以為你長得像蕭淵鶴,就能拿這張臉趁機要挾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