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二覺得這一夜的夢十分漫長,半夢半醒間,他看到自己被七大宗門追殺的畫面,他陷在瀕死前的恐懼中,看着夢裡的自己果斷自爆,以此讓元魂脫逃。當他悄然躲入鴻蒙界後,卻遇到了此生唯一的光……
最後的記憶,停留在十多年前,自己剛剛進入鴻蒙界中,與前輩尚且不太熟悉時。
那夜,悄然以元魂之身跑出鴻蒙界的他,滿目怨恨,氣息狂暴而紊亂地沖向淩府後山,本想肆意發洩一通怒火。
他恨!恨父親當初抛棄自己!也恨更早之前,那人也從不曾善待自己!
做了兩百年父子……他們之間,卻連俗世中人短短數十年的父子情分都不及!
他就算化作鬼了,也要問那個人一聲,究竟為什麼……當初為什麼要把自己生出來?
然而,當淩二闖入房中,卻意外撞見父親走火入魔的畫面。
哈哈哈哈……
電閃雷鳴中,淩二冷冷看着面前這張與自己酷似的臉,目帶癫狂地笑起來。
原來,像父親這樣看起來遠遠不可攀登的人,也會遭遇命中的大劫。
哈哈哈,淩亙,你再強又怎樣!今日也将挂起喪幡。
而我,還遠比你年輕,我的證道之路,也遠沒有終止……
整夜過去,淩二眼睜睜看着男人在自己面前咽下最後一口氣,隻是全然無動于衷地看着,什麼也沒做……
直到窗外晨光微熹,淩二回過神來,才意識到……眼前發生的一切,不是一場夢。
天亮了……父親的身體漸漸冰涼。而他到最後……竟連一個告别的眼神也不曾留給自己,就這麼徹底離開了人世。
他想到這裡,黑色的魂體忽然在房中咆哮起來,因無法順暢地發聲,那嘯音聽起來,反倒更像是在恸哭……
——父親,畢生追求轉瞬成空,瀕死之際,唯一的兒子前來也不是為了吊唁,而隻是為了親眼見證你的死期……什麼感受啊?
你說,你這一生,圖什麼啊?
你閉着雙眼幹什麼?
起來!起來見證我登天的那一日啊……!
房中,父親卻緊閉雙眼。
呵呵呵……呵呵呵……憑什麼!憑什麼就這麼離開!
肆意帶我來,肆意将我處理,又肆意地離開……
那就去死吧!去死吧!
哈哈哈……他已經死了。
已經死了啊……
他好也罷,壞也罷,以後就隻有你自己,再也無人見證你的成就了。
我這是怎麼了?明明和他沒有感情的不是嗎?為什麼……會這麼的難過……
恍惚狂嘯中,淩二眼前忽而又浮現出一張帶黑色面具的臉……是……前輩?
那身影的主人,總是會無條件的保護自己……
或許,如果是他在前方等着自己的話,也是可以繼續堅定地走下去的吧……?
對,我還有前輩,他還在秘境裡,等着我回去……
淩二睜開了眼睛。
冗長的舊夢也已經過去……
感到意識重新回歸身體,他坐起來,呆呆地注視着正從岩層罅隙折射下來的微薄天光。看着那料峭的一線縫隙發了會呆,随後略微松了口氣。
原來,隻是做了好長的夢……夢裡自己被困在持續不斷的回憶裡。
如今十多年過去,自己心底早已放下了對父親的仇恨,乍然夢到舊時淩府,更多的感觸,卻是想有機會再回去看一眼……
可剛剛渡劫失敗的自己……又有何面目再度回去?
淩二想到這裡,再次從鼻中發出一聲悠長輕歎。
……罷了,回去了,又有什麼可懷念的呢?
他閉目一瞬,感應了一下身體的恢複程度。
大緻能感受出,此時離渡劫失敗那一夜,已過去十多個時辰了。
對了,自己修養之前,與自己同落入溶洞的……還有天道給他打發的那凡人塵緣。
如今那凡人呢?
……不會趁自己修養之際,偷偷跑了吧?
淩二冷不丁擡頭,拿目光輕掃向寒潭對面,很快,便找到了他那看似睡得不太好的“塵緣”對象。
好在……那凡人還在沉睡。
恩?
……凡人怎麼還在睡?
凡人的睡姿很怪,整個人軟趴趴地倒在寒潭邊,長發一半逶迤浸于水池中,就像個無骨動物一樣……額頭上還腫起大大的淤血塊。
是……磕到頭了嗎?
所以,這麼弱小……連睡覺都能随時磕到頭,看起來愚蠢至極的凡人……
竟真是天道給自己打發的塵緣對象!
天道……你究竟是着了什麼魔!
淩二很煩。
他沉着一張黑臉,悶聲坐起來,運起一枚石子,擊向凡人肩彎處。
……怎麼還不醒?
凡人都這麼能睡嗎……?
淩二仰首,又看向頭頂。
但見那石隙間,遙遙橫立着一棵半探出身的青桔子樹,綴在其中的小桔子又圓又飽滿。
……那麼高砸下來,砸一顆,凡人要哭很久的吧?
對了……凡人不吃東西,會死。
正好,該叫他醒來進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