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二注視着面前這團模糊的鬼影。
滿目雷光,倒映着少年半張慘然蒸騰着黑霧的臉,顯得十分駭人。
但他的疑惑并沒有持續太久。
因為最後一道劫雷的餘波,還在肉眼可見地沖刷着少年殘破的邪影之身。
而少年似乎也并不是多話的性子,隻是和自己打了一聲招呼後,便回過頭,裹挾着手心裡的餘波,猛然沖向結界中正冷眼旁觀的蕭淵鶴。
雖然知道大概率隻會徒勞無功,但這一刻,淩二還是拄着劍,面帶疑色地站了起來……
他的确想好好看清面前這個愚蠢少年的長相。
但電光火石的一瞬間,他隻是目睹着少年的背影離去,什麼都沒來得及做。
“轟”的一聲過後……
少年便裹挾着手中的餘波,将整個身軀撞在了天雷屏的結界壁上,觸發出刺目的光亮。
那原本破碎的軀體,亦被罡風席卷着撕裂開,徹底消失在了結界上空……
*
陸小吾再次睜眼時,便回到了萬幢崖下的母體魔種内。
沒錯,魔神之所以被稱為魔神,自然是因為除卻毀滅玄冥之心和他的母體魔種,不然怎麼樣都沒辦法真正死去。
“我主,你終于醒了。”
黑暗之中,魔靈們依次在他身邊穿來覆去,以自身邪氣滋養着他的魔息。
陸小吾做了個揉眼的慣性動作,卻發現自己的手臂也同樣被裹挾在一團蒸騰的詭異黑霧中,且不着寸縷。
……喔,至少自己尚有身體。
他站起來,試着幻化出一身輕薄舒适的黑色绡衣。
成了。
他環視一圈,發現這裡是一座金碧輝煌的空曠大殿,用材處處考究,但卻莫名透着沉重蕪雜的修羅之相。
他獨步走下台階,嗓子裡氤着一片剛起床時的懶散之氣,慢騰騰地問道:“……今日是幾時了?”
一個看起來級别較高的魔靈,在他身側乖巧伏下頭顱。
“回禀魔主,距您被雷劈回來那日,已經過去整整一個月了!”
“一個月……那淩二如今怎樣了?”他又問。
另一頭看起來級别也不低的魔靈,同樣簇在他腳邊,垂首而答。
“回禀魔主,這一個月以來,淩二因為境界倒退,被七大宗門以修煉異法為由聯手追殺……那群人又以他逃跑時打傷了諸多修士為由,将他告上了淩府仙山,他爹明哲保身……當場把他逐出家門了!”
陸小吾聞言,點了點頭。
他沒再多話,隻待确認劇情并未偏離原著,便眼神懶散地站在大殿中央的天鐵爐前,開始刨他胸口下的玄冥之心。
“啊!魔主,您,您,您把心髒挖了做甚!您,您,不……”
剛剛還在彙報的乖巧魔靈,頓時倒抽起一口氣,一句“您不想活了”沒說完,便渾身顫抖着倒了下去。
陸小吾渾然不覺,隻輕輕松開手,繼而将那顆心擲進爐子裡,閉目耐心等待。
“繼續說,淩二被追殺,被家門抛棄,然後怎麼樣了?”
眼見第一頭的魔靈撅了過去,另一頭魔靈馬上接過話茬。
“回禀魔主……淩二慘遭追殺,無人相助,最後被逼無奈,在南海上空自爆身亡了……七大宗門怕他沒死幹淨,又各自派人進入了鴻蒙界找尋,看能不能搜出他的元魂,好徹底斬草除根!魔主,對此,您到底有何打算……”
那魔靈百般不解地尋思,“玄冥之心聚您一身根基,這般毀去無異自尋死路……這、這這……”
“誰說我要尋死了?”陸小吾愣了愣,失笑一聲,輕道,“我熔煉了它,又不是毀了它,隻是需要它以更隐秘的方式存在罷了。”
第一頭撅過去的魔靈馬上從地上爬了起來,“我主英名蓋世,果然沒這麼傻氣,那魔主,此舉究竟何意?難不成您想以此徹底掩蓋魔氣?”
陸小吾注視着熔爐中的玄冥之心,一邊往内注入元力,幽幽道,“你們不是說淩二的元魂藏進鴻蒙界了嗎?我尋思這身魔氣太過惹眼,不便出入其中。索性熔煉了它,如此,本座也再不用害怕那天雷了。”
“所以,魔主此舉是為一舉轉換身份,好便于進入人間籌劃接下來的一切?”另一個魔靈附和道,“既是如此,想必魔主還需我等追随,屬下這便設法掩去魔氣與您同行。”
陸小吾注視一眼原著裡自己這對左右護法,微微搖頭。
“你們修為不足,若以此法毀去根基……便徹底堕了六道了。”
“堕六道……?魔主此話又是何意?”撅過去的魔靈臉帶困惑,“難不成您還打算轉世投胎……徹底變成個凡人不成?”
陸小吾挑眉,垂眸,随即以眼神示意:
你蒙得沒錯——但,可以閉嘴了……
結果那魔靈還吼起來了。
“我主,此舉太過兇險!您就這麼走了,我們往後可該怎麼辦?此舉絕不可行!”
于是座下魔靈們見風使舵,紛紛跪在陸小吾腳邊哭号起來。
“我主,此舉絕不可行啊!”
陸小吾眯眼,有些不耐煩地打量座下魔靈,皺眉道,“若不這麼做,我如何能順利進入人間?這樣……你們先設法掩藏魔氣和修為,僞裝成散修潛伏于各大宗門,待我此身安頓下來,屆時再與你們聯系。”
陸小吾說完,便不容魔靈多說,當場毀去根基,投胎重來了。
……
他的魂魄來到南海上空飄啊飄,最後選定了一對漁村夫妻,悄然飛入了那婦人微隆的腹中。
荒僻的漁村,閉塞的交通,摸魚打渾的閑适午後,與到死都不會出一次村子的淳樸村民。
——這是陸小吾為自己所選定的未來生活。
但其實,陸小吾自打進入娘胎第一天起,就沒真正安生下來。
因為他明白,淩二的元魂還在鴻蒙界裡被好世兄派去的走狗們聯手圍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