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億身子骨弱,這次淋雨後的高熱硬是熬了足足七日才悠悠轉好。
高燒昏迷後的第三日,沈億曾醒過一次。隻是彼時他有如癱瘓一般手腳發軟,四肢麻木,連喉嚨都發不出聲來。
陽春三月,微醺的旭日挂在樹枝頭,暖洋洋的陽光灑落在窗棂上,微風拂動一窗生機。
沈億微愣,不由得有些感慨。之前還料峭得緊,這不過下了一場雨,便祛寒還暖了。
屋外陡然傳來熟悉的聲音,是小滿。
“三姨娘親口吩咐的,不許我進去?”
“是,三姨娘說,小少爺如今這般都是大小姐您害的,讓您莫要再禍害小少爺了。”
屋外的小滿有片刻的沉寂。那看門的下人見勢不對連忙補充道:“大小姐,我們也是奉命行事,您就不要為難我們了。”
小滿冷笑一聲:“什麼叫不要為難你們?就憑她三姨娘還能鬧翻天不成?當初沈億罰跪在主院整整一日,她三姨娘除了去我那兒撒潑打滾,還做了什麼?”
“人是我帶回來的,大夫是我找的,錢是我付的,今日這門,我還就是進定了!”
屋内,沈億本欲起身開門,卻因步子不穩而踉跄着差點摔倒。
他扶着床榻堪堪穩住身形,正準備緩緩朝門口方向走,卻聽得另一道聲音傳來:
“阿千!又在鬧什麼!”
沈家主語氣微微有些愠怒,小滿少有地有些脾氣:“我沒有鬧!”
“還沒有鬧?沈億違反家規在先,我罰他何錯之有?阿千你記住,我不罰你是因為心疼你,可這不是你跟我叫闆的資本!”
“可父親也不應如此偏心!我是您的親骨肉,難道沈億就不是了嗎!”
“夠了!”
屋外氣氛似劍拔弩張,一時間所有沈家下人都吓得大氣不敢喘,生怕這二位發起脾氣來殃及池魚。
屋内,沈億将将走到窗邊,他伸手扶着窗框,遠遠地朝外邊看了一眼。
隻見院中,沈家主和小滿僵直地站在原地。二人都沒有再說什麼,氣氛卻一度降至零下。
最終還是沈家主先妥協:“你與三姨娘本就不和,你何苦來此自讨苦吃。”
小滿擡了擡下巴:“我樂意。”
一句“我樂意”,沈億一顆懸着的心這才吞回肚子裡。
陽光有些許刺眼,沈億擡手擋在眉心處,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屋外人繼續說這什麼,沈億沒有再聽。他緩緩轉過身,在無人知曉的角落,一步一扶牆地艱難地回到了榻上。
等到沈億再次醒來時,便得知了小滿在自己院子門前立了個“三姨娘與狗不得入内”的招牌。
沈家主無可奈何,又對她過分寵溺,竟也随小滿去了。
不過最終受害者還是春三娘,據說她得知此事後氣得砸壞了一整套桌椅,還因此被沈家主臭訓了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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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懸陽,桃花已經開繁。
懸陽相對落後些,出行的工具還是最原始的馬車,除了城中聲名顯赫的五大家族和部分富商,平民百姓基本都是步行出行。
洋不洋土不土的馬車在城中前進,一路行去,車馬緩慢。
小滿坐在馬車内,撐着下巴垂眸沉思。
“還沒找到嗎?”
坐在對面的蒲月道:“大小姐,我已經派人去找過了,沒有消息。”
小滿沉默不語。
鳥鳥已經失蹤一個禮拜了,自那日她跑到小滿院中,跟她說了那一通奇怪的話之後,便再也沒有見到過她。
但鳥鳥當時說過的話,此時依舊回蕩在腦海中:
“大小姐,沈家祠堂收仙人庇佑,每月十五乃月圓之日,也是祠堂封印薄弱之時。三月十五……便是去闖入祠堂解救我朋友們最好的機會。”
“大小姐,他們真的不能再多等了。”
“……”
小滿微微皺眉,擡手揉了揉太陽穴。
街邊傳來陣陣吆喝聲,小滿掀開車簾一看,恰遇一道春風驟起,夾道桃花紛紛起舞,不少堪堪落入車窗中。
透過漫天花海,小滿看到街道邊那兩個熟悉的人影。
沈億,陳道生。
小滿叫停了馬車,在蒲月的攙扶下緩緩下駕。
她喚蒲月附耳過來,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麼。蒲月連連點頭應下,随即轉身離去了。
小滿沒有直接上前去,而是站在人群不遠處觀望着。
陳道生似乎在替人解憂蔔卦,沈億則站在一旁,替他四方斂财。
小滿好奇這陳道生究竟有何本事,于是擠上前去,在一旁細細觀摩。隻見陳道生收了法器,将一串明晃晃的銅錢纏在手腕上。
小滿眼前一亮,湊近了些去看。銅黃色的花錢中間為圓穿孔,正面用仙篆體寫着四個大字,左為“雷令”,右為“殺鬼”。四字中間以小字豎書着二十七字咒語。
陳道生豎起兩根手指,送到唇邊輕聲念咒:
“雷霆雷霆,殺鬼降精,斬妖辟邪,永保神清。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小滿探了探頭,滿眼寫着想要:“這是……花錢?”
彼時沈億也發現了她的身影,朝她微微點頭示意。
陳道生眨眨眼,牽起一個明朗的笑,随即朝着簇擁的衆人解釋道:“山鬼花錢,厭勝錢中符咒花錢的一種。古人多用以辟邪,五行缺火之人佩戴還可以補火。”
他說着,便從道袍的袖子裡扯出一長串山鬼花錢:“今日是貧道第一次在懸陽城中行道,遇到的各位都是緣分,多的不要,給個因果費,便可得一枚開過光的山鬼花錢。”
此話一出,人群中不禁有人躁動私語。不少人直接出錢買下好幾枚。
小滿挑了挑眉,抱着手臂站在一旁觀望着,一言不發。
陳道生朝她看了一眼,滿臉谄笑道:“怎麼?沈大小姐要不要也來一枚?”
小滿愣神一瞬,忽地笑出聲來,語氣揶揄:“陳道長好大的本事,連我都要騙了。”
“沈大小姐可千萬别血口噴人,貧道的東西全部保真。”
小滿倒真是有點感興趣,問道:“你手腕上這個,長得挺合我眼緣的,值多少錢?”
陳道生臉色一變,随即回絕:“師父親傳,無價。”
小滿輕嗤一聲,口是心非地嘴硬:“其實我也沒太想要。”
她說着扭頭看向沈億。沈億大病初愈,這才幾天不見,他便跟着陳道生跑出來招搖撞騙了。
她調笑道袍的“沈億啊,聽姐姐一句勸,莫要跟這個家夥呆在一塊兒,他不光是個騙子,還是個扒手呢。”
“沈大小姐!注意言辭!”
“……”
沈億垂眸低笑:“是我自願與陳道長一同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