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到沈家時,天光正将将亮起來。
一踏進大門便覺察到有些不對勁。小滿放輕了腳步快速掠過沈家主院,徑直往自個兒院子的方向走。
身後突然傳來沈億有些局促的聲音:“父親……”
小滿下腳步一頓,随即一道冷不丁的聲音響起:“你們到哪裡去了?”
小滿心道不好,兩眼一閉終究還是緩緩轉過身去。
沈家主就站在主屋門口處,似乎剛從裡邊兒出來。他一步步走下台階,雖然面上平靜看不出什麼情緒,卻給人一種山雨欲來的感覺。
果不其然,他走到沈億面前停下,嘴唇上下一碰:
“跪下!”
他的語氣不容忤逆。沈億略一怔愣,随即毫不猶豫“噗通”一聲雙膝跪地。
沈家主語氣沉重,帶着難掩的愠怒:“我是不是說過,入夜之後未經我允許,任何人不得擅自出門。”
沈億低頭:“是。”
沈家主道:“那你這是在做什麼?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嗎!”
沈億垂眸:“不是。”
沈家主突然暴怒,強壓不下的火氣就要噴薄而出,擡腿一腳踹在沈億胸口:“逆子!”
還未走遠的小滿就站在一旁,親眼目睹了這邊發生的一切,登時定在了原地。
她張大了嘴,一聲“父親”就要喊出口,彼時沈家主突然轉頭看向她,将她喉口的話硬生生憋了回去。
沈家主面色溫和:“阿千,過來。”
小滿乖乖照做,她沒敢看沈家主的神情,垂着眸子微微作揖:“父親。”
沈家主立馬牽起小滿的手,細心地巡視檢查她的周身,發現沒有異常才長舒一口氣。
“阿千,我不是說過讓你不要到處亂跑嗎?最近城中不安甯,特别是入夜後。”
“你去哪兒了?面色怎麼這般憔悴?可有哪裡傷到?”
小滿忙擺擺手:“父親放心,我好得很。”
“沒事就好,你可知我一早醒來聽聞你不在府中,又得知護城河邊出了人命,為父有多擔心嗎?切莫再做這般冒險之事了!”
小滿一邊點頭應好,一邊驚歎于沈家主區别對待的能力,下意識有些心虛地看向跪在一旁的沈億。
從始至終沈億都是安安靜靜的。他低垂着頭,叫人看不清神情。純黑的褂子上挂着一個灰撲撲的鞋印,黑發間露出一截白得發緊的脖頸。
沈家主注意到了她的目光,順着她的方向看向沈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他目不轉睛地瞪着沈億,語氣強硬:“至于你,無視家規屢教不改,就給我在這裡好好跪着。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都不能擅自讓你起來!”
小滿聞言略一停頓,連忙拉着沈家主岔開話題:“父親,你可知護城河邊的事……”
沈家主面色一沉,似乎有些不快,卻還是耐着性子答道:“……是那個叫袁正清的吧?也是剛聽說不久。”
“父親對此怎麼看?”
“能怎麼看。”沈家主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述說什麼平常事:“不過死了個教書先生,能怎麼樣。”
不過死了個教書先生。
一條人命被這樣雲淡風輕地說出來,給人帶來一股平靜而劇烈的沖擊。
這一刻,命如草芥這個詞在小滿心裡得到了具象化。
她無言以對,不隻是對沈家主,更是對這個荒謬的社會感到悲戚。
小滿還想說什麼,但猶豫片刻最後隻是試探道:“父親,昨夜是女兒擅自出府,與沈億無關,還是讓他……”
“阿千,你又糊塗了?”
沈家主冷冷打斷她,拉起她的手腕就往客院走:“我提早叫蒲月給你熬好了藥,待會兒用過早點記得喝……”
小滿來不及拒絕,被動地跟着沈家主離開。
晨曦微露,朝陽從東方冉冉升起,為大地籠罩上一層薄薄的霞光。小滿轉頭看向跪在主院中央的沈億,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穿透樹葉間細碎的縫隙,星星點點地灑在他身上,一片斑駁樹影。
所有想說的話,都因目睹這一幕時的愣神而咽回肚子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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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屋子後的小滿剛坐下身來,蒲月就端着一碗黝黑的湯藥走到她身邊。
站在一旁的沈家主雙手背在身後,目不轉睛地盯着小滿。小滿硬着頭皮接過藥碗,雙手捧着碗一言不發。
沈家主突然開口道:“昨夜又是一夜無眠,快些喝了藥上榻歇息吧,午飯就不叫你起來了。”
語氣中滿是催促的意味,小滿将藥碗捧着湊到唇邊,假把意思地抿了一小口,皺眉道:“有些苦。”
話音剛落,便聽得沈家主轉頭對蒲月道:“蒲月,去廚房替大小姐取些蜜餞來。”
小滿擡眼看了蒲月一眼,蒲月垂下眼睑,應道:“是,老爺。”
蒲月應聲退下,沈家主回過頭來,依舊一動不動地盯着小滿手裡的藥碗:“快喝吧,蒲月很快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