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挑挑眉:“怎麼說?”
“懸陽沈家自古女尊男卑,曆代家主皆為女性。你猜猜為何偏就這一任沈家家主是個男的?”
小滿道:“為什麼?”
“這沈家上一任家主,是當今沈家主的正妻,沈家第十二任家主——沈照。傳聞二十多年前,沈照與身無分文的張大脾一見鐘情,張大脾入贅沈家,沈照甘願為他打破七百年的家規,将家主之位讓于他,自己卻委身沈家大夫人。”
“而那第十三任沈家家主,就是現在的沈大脾。”
小滿一時惘然。
這是什麼千金小姐愛上窮小子的戲碼?這百年大族的沈家第十二任家主居然是個戀愛腦?
她趕忙問:“照你這般說,他們二人感情當是很好啰?”
“好個屁!”
酒鬼猛地一拍桌子,竟是有些憤懑不平:“你是不知道,那大夫人沈照難産離世後不到一個月,屍骨未寒呐,那沈大脾就花天酒地去青樓取樂,還迎娶了煙花女子春三娘入沈家!”
大胡子也搖搖頭:“負心漢,薄情郎!”
小滿隻是笑笑,又問:“剛才聽見你們說起沈家大小姐,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你說沈千?”
醉鬼搖頭晃腦:“沈千啊……”
“沈千啊,就那麼回事兒。”
酒鬼醉醺醺地擡手比劃:“她最受寵,打小也是熟讀詩書,機靈得很,吃不得半點虧。她那暴脾氣也是出了名的,春三娘這些年在沈家可是沒少挨她罵。”
“罵算什麼,不動手都是仁慈了。”大胡子接話道:“那沈大小姐本來也是風風火火的性子,結果就在前不久吧,就跟突然變了個人似的,變得小心謹慎起來了,和人說話都得斟酌三分。”
醉鬼附和道:“奇怪,太奇怪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妖?不會是幻妖上身了吧?哈哈哈哈……”
“可不是嘛,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居然還攪亂了祭天遊行,簡直是犯了咱們懸陽的大忌啊!”
上身沈千的小滿:“……”
她長舒一口氣,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這城中這麼不太平,為何各位還甘願困于此境,不願出城呢?”
“出城?出城做什麼?去攪合那亂世,還是去戰場上送死?”
酒鬼像是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端起酒碗又是一碗酒下肚,碗底重重砸在木桌上。
“小妹妹,你是個實誠人,我也就不瞞你。這懸陽城五百年來有長生仙坐鎮,安甯祥和,媲美世外桃源。你看看這有史以來,外邊更朝換代打得熱火朝天,何時波及到過懸陽城?不過這萬物有得必有失,既然成了懸陽人,便也逃不過十三年一屆的獻祭儀式。”
酒鬼醉得不清醒了,呵呵地笑起來,嘴角的涎水淌了一桌:“用一個人的性命換滿城安平,不是很劃算的買賣麼……”
“可人命不是物品。”
小滿沉聲,一字字道:“不該用數量來衡量。”
“你這小姑娘,怎麼這麼不上道呢你,你你你……”
那醉鬼手舞足蹈着,大胡子縛住他的手,朝小滿道:“小妹妹,你快走吧,他喝麻了真打人的。”
小滿沒有答話,轉身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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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春,乍暖還寒。
小滿茫然不定地遊蕩在街道上,前邊突然想起一陣嘈雜聲。
小滿擡頭,是一群嬉笑打鬧的小孩子。他們手裡捏着石子,朝着身後的一個身影扔去。
“砸死他!砸死他!”
那顫顫巍巍迎面而來的,是一位身形佝偻的老人。他杵着拐杖四處張望,另一隻手裡還捏着一沓紙張。
“老瘋子!老瘋子來咯!”
街道兩邊的小孩哄笑着散開,其中一個撞到小滿身上,撞掉了她本不合适的帽子。
撞人那小孩兒一擡眼,看看清她的面容,頓時吓得笑不出來:“沈……沈家大小姐……”
“慢些跑,看着路。”
“對不住、對不住。”
小滿疑心這城中人為何如此忌憚自己,下一瞬那小孩跑開,一張泛黃的畫像闖入眼簾。
小滿下意識伸手去接,畫像上畫的是一位老婆婆,六七十歲的模樣,蒼老的面容上抿着一絲笑意。
她有些不解地擡頭:“老人家,這是……”
看清面前這所謂“老瘋子”的樣貌之時,小滿蓦地頓住了。
老瘋子身形佝偻尖而窄的額頭上爬滿皺紋,傷神憔悴的面容灰撲撲的,深陷的眼窩藏着無盡混沌和悲痛。
是他!
竟是來到這兒之前,在懸陽夜路上遇到的那個貪财鬼!
也是那日祭天遊行上,在遊行隊伍前手舞足蹈的老瘋子!
小滿怔愣在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