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苓璐在師生們的期待中回到了渠陽,在接下來的兩年,她的主要生活城市從超一線城市夢澤轉向了貧困縣城渠陽。
畏曉玲再次看到她從縣城火車站接駁車上下來時,積攢了許久的淚水奔湧而出,她第一個沖上去,差點被摩托車撞到,直接抱住了薛苓璐的腰。
薛苓璐感受到腰間那一處的雪紡被瞬間浸濕,孩子埋頭其中,嚎啕大哭。
她是個非常渺小的人。
渺小到别人欺負起她來毫無顧慮,渺小到她被生母抛棄、傷害多年的情緒于他人來講隻是飯後閑談或聊表善良的故事。
就是這樣的渺小的她,在畏曉玲和孩子們面前,在渠陽這個鎮上,卻是高大和極重要的。
薛苓璐回歸了課堂,徹底成為了小鎮學校的英語老師。她大學時考的英語教師資格證也終于在此發揮了作用。
大概這本紅本本證書自己也沒能想到,自己在十年後還能撣去灰塵、發揮作用。
薛苓璐回歸,像是給作家支教團隊打入了最後一支強心針,讓大家徹底穩了下來,每個人都開啟了一半教學一半寫作的生活,其中杜瑤還受生活節奏的改變轉變了寫作方向,從網絡文學轉向現實文學。
三個月之後,新的一批男頻作家被送來渠陽,薛苓璐合作的網文網站也正式和渠陽及其周邊地區的學校建立了合作關系,約定之後每半年送一隊帶有資格證的作家前來支教,支教時間為三個月到半年。
這批男頻作家在鎮上待了一個星期,就在省會派來的警察的護送下,分兩批朝不同方向的大山學校進發。
薛苓璐和杜瑤領着兩個班的孩子和他們道别。
孩子們自發地上前,拍胸脯告訴那些作家:“我是青蘿山安家村的,離村小近,如果有人欺負你,你就告訴我,我讓我爺爺奶奶教訓他們!”
“我也是,我家就住在鴨漁鋪的村小旁邊!我妹妹就在那裡讀書,如果有人欺負你們,你就告訴我,我跟我阿爸阿媽說!”
“……”
孩子們熱忱單純,他們完全不考慮一句話背後的複雜程度,隻是單純的對錯在心。
這樣的孩子們,卻在信仰女子讀書百無一用。
不過幸好,杜瑤和她還有其他人的出現以‘親眼所見’的方式徹底震動了這個古老思想的根基。
三年級升四年級的春節,薛苓璐沒有回家,哥哥不放心,大年三十從夢澤出發,帶着未來嫂子自駕至渠陽。
幹淨簡潔的小矮房,哥哥卻站在了門前沉默了很久。
恍惚中,薛苓璐差點将哥哥和昔日父親的身影重合起來,他們兩人之間隻差了一根煙,背影、年輕時的身高都是一樣的。
父親是喜歡抽煙了,過去幾十年,他肩上的擔子太重。曾經給别人做導遊掙了點小錢,小錢很快用完,導遊就再也掙不到什麼錢了,父親在家的時間增加,卻也不得已去求了他的一個朋友。
“我的車技你知道的,都開了幾十年車了。”
“我們這邊要求比較高。你的車多久了?”
“車已經換了,換了商務。上個月你說了,我就換了。”
“現在生意難做啊,今年這半年都比去年少了十幾萬。”
“麻煩你給我留意下,别的也行,單位用車啊,我都可以。”
媽媽其實有些時候也說的對,比如爸爸看人不準。
爸爸的這個朋友,在冬草夏草剛剛火起來的時候,在爸爸手上一分不花地拿走了很多;讀二年級時,這位朋友家經濟不好,許多人都不願意再靠近他們,又是爸爸接納了他,一周要到她們家聚餐三四次。
薛苓璐揪緊脖子前的毛絨絨圍脖,看着挺拔高大的哥哥背影,她沒什麼期望,隻簡單地期望負擔了她六七年零花錢和三四年生活費的哥哥永遠不要重蹈父親遇到的困難和背叛。
每個人,都應該簡簡單單地幸福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哥哥渾身寒意地走到她身邊,渾身氣壓略低,問她:“高綏沒有來陪你過年?”話語不悅。
薛苓璐搖搖頭,提到半年前高綏被爆不敬業的事:“上一次,他去找我的事情傳了出去,鬧得很大,兩天粉絲掉了幾百萬,都能上吉尼斯紀錄了。雖然不敬業的名聲已經傳出去了,但也不能破罐子破摔,而且這裡面還涉及他一位老前輩的願望,老前輩的時日不多了,高綏必須全力以赴。”
空氣短暫恢複沉默。
片刻後,哥哥的聲音與冷空氣共舞:“雖然高綏對你不錯,但是這樣的事情做一次就夠了,要不他也會生氣的,到時候因為這個吹了也可惜。”
薛苓璐打了個哈欠,嘴角蕩漾出淺淡的笑意,歪頭,小孩式回答:“可我一直都是這樣的。都作。”
哥哥沉默。
“放心啦,”薛苓璐雙眼一眨,再打了個哈欠,眼眶上下沾上淚水,“雨清、嘉嘉都能一直忍我這個小毛病,我又怎麼可能找一個不能忍我的呢。”她笃定道:“高綏不會因為這個嫌棄我的。”
但凡愛,都不會。
大年初三,哥哥和嫂子離開,唐宋和他老婆率全家于夜晚到達。
花葉深握着仙女棒的下端,唐宋握着花葉深的手,煙花在他們指前綻放。花葉深笑眼彎彎,朝身邊的薛苓璐喊道:“高綏怕你孤單,年前就特意和我們約好了!”
薛苓璐晃動仙女棒,在空中寫下高綏的名字,嘴角埋在圍脖中,眼中笑容形成一壇烈酒,醉己。她看着從自己手中閃耀的煙花,平和道:“我知道。”
年十五,元宵節,在古代也叫上元節,在中國文化中,這一天才真正代表春節的結束。所以,在大多數的地區,這一天格外重要。
這一天對薛苓璐也格外重要。
她早早起身,将住房前的雪掃開,掃出了一條從校門到她住房的道路。來上班的門衛畏大叔将坐騎從單車換成了三輪車,藍色三輪車上裝了三大袋子的蔬菜肉禽。
兩人将袋子送回薛苓璐房屋的廚房,薛苓璐交待畏大叔:“今晚您也來!”
畏大叔羞澀地摸摸後腦勺,嘻嘻答:“好!”
屋内暖烘烘,輕柔的音樂從電腦喇叭傳出,薛苓璐搬了個小闆凳,坐在廚房的竈台前,将菜分門别類地處理好。
下午三點半,就有學生敲響她的屋門,背後跟着已經在家待超時的父母。
電腦裡,《平凡的一天》還在單曲循環。
五點,還剩一些青菜沒有解決,三個小男孩自告奮勇處置,手法娴熟;六點,屋子裡所有的人坐在屋内唯一一面白牆前,薛苓璐彎腰,摁下昨晚調試好的投影儀的開關。
一部合家歡電影,小鬼當家。
這部電影中有父母離開、自己在大好節日留守的情節,但在節目一開始,之後就都是笑料,能潛移默化地淡化孩子們與父母分别的悲傷。
薛苓璐站在電腦邊,調小了音樂聲。
門咚咚聲音想起,孩子們男男女女的聲音有節奏地形成音浪:“門衛大叔!”“阿叔!”“阿叔!”
薛苓璐将手機放在電腦旁,拉開簾子,走出來,跟畏大叔打招呼。畏大叔不好意思地将手中買的飲料交給薛苓璐,薛苓璐想起簾子後面的兩箱飲料,笑着收下,放在了菜桌上。
薛苓璐親自給畏大叔搬了椅子,他再次成為了孩子們背後的人。
畏曉玲扒着單座沙發的後背,問薛苓璐:“薛老師,還不能開飯嗎?”
薛苓璐上前摸摸她的腦袋,今日的畏曉玲穿了一身嶄新的紅衣,頭發也梳得齊整精緻,薛苓璐看着她的打扮就知道畏望秀回來的消息是真的。
薛苓璐看了眼挂在牆上的鬧鐘:“還有客人沒來。還要一個小時。看完電影就可以開飯了。”
畏曉玲重新轉回去。
電影最後一個笑點到來,在響亮的笑聲中,門聲傳來,薛苓璐小跑過去開門。
“surprise~”
趙雨清和沈芝燕的聲音刺激到薛苓璐的耳膜,她往後退一步,笑着看着她兩從不算寬的門中并排擠進來。
她們大包小包,一半都是給薛苓璐帶着的夢澤零食,包括薛苓璐很喜歡吃的紗灣姜糖。
熱熱鬧鬧的宴席就此拉開帷幕。
九點散場,有家長來接的孩子和薛苓璐告别,家遠的孩子們都留宿在還殘留着濃烈火鍋味的矮房裡。
十點,矮房裡的燈熄滅,廚房裡堆了一池子的碗筷鍋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