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沉默的,習慣的。
薛苓璐牽着高綏的手猝然收緊,他便将目光移到了她身上。他深深地看了十幾秒,才繼續看着前路。
祖孫的住處寬敞幹淨,基礎家具一應俱全。
老人給他們倒奶茶時嘴裡熱情地說些什麼,他們聽不懂,卻一直在點頭。等老人說完,小女孩才翻譯:“我們的奶茶是純天然的,用牛糞燒的,很香的。家裡的東西包括房子都是國家幫忙弄起來的,奶奶說很感謝政府和國家。我們家能有這樣的住處也有用你們的錢,所以你們想住多久住多久。”
聽到最後一句話,饒是高綏也感到震撼。
他像小女孩學了維語的謝謝,老人的眼角笑出深刻的皺紋。
回到家後老人并沒有閑下,她給他們倒完了奶茶就要去做飯,薛苓璐趕緊站起來要一起去,高綏一把拉住她:“我去廚房,你和薩阿坦蒂去拜訪下她的媽媽。”
正坐在一邊的薩阿坦蒂眨巴着眼睛,沒想到他們會願意去看自己的媽媽。她從沙發上下來,有些腼腆,指着上樓的樓梯:“姐姐,我媽媽在樓上休息。”
高綏跟着老人進廚房,薛苓璐跟随下女孩上了樓。
二樓還是一片光亮,薩阿坦蒂領着她走到了最裡面的房門前掏出兩把鑰匙,她才發現門上挂着兩把鎖。
薩阿坦蒂一邊開鎖一邊低聲說道:“我媽媽生我之後不久就遇到了車禍,沒有了腿,我兩歲的時候她的爸爸媽媽也因為車禍去世了,所以我媽媽現在精神有些不穩定,如果等會她撲過來姐姐你就往我身後躲。”
“那傷到你怎麼辦。”薛苓璐驚訝于這個事實,但很好地馬上隐藏了情緒,沒有被孩子發現。
薩阿坦蒂見她沒有露出害怕、震驚的表情,心情也放松了很多,她拍着胸脯回答:“我有經驗啊!再說她是我媽媽,媽媽是不會傷害自己的小孩的。”
薛苓璐軟了眉梢,她跟着進去。
入目的第一件物品就是繁複漂亮的傳統窗簾,然後就是被綁在椅子上穿戴整齊幹淨的少數民族婦女。她看向薛苓璐,眼神懵懂疑惑,而後變得提防,開始用維語嚴厲地盤問薩阿坦蒂。
薩阿坦蒂安撫完母親,牽住她的手向她解釋:“姐姐,媽媽又把我認成她的妹妹了。”
薛苓璐的指尖傳來密密麻麻的麻感,她蹲下,摸摸女孩的頭發,道:“當媽媽總會有清醒的時候,每次她清醒的時候都會記得你是她的寶貝,對不對?”
薩阿坦蒂想了想,用力地點頭。
“啊!”背後傳來尖銳的女聲。
薛苓璐立刻意識到不好,但窄小的房間不容她做太多的反應。薩阿坦蒂用力地想将她推開、自己沖到前面,卻被她緊緊地捂着眼睛摁在了懷裡。
背上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凳子。
婦人雖瘋了,但過去幾十年勞作積累的力氣還在。
她吃疼地不停倒吸冷氣。
婦人對着她綻放了一個絢麗的笑容,跌跌撞撞沖出房門。她這才一下松了手,劇烈的痛感和麻感從背後傳到四肢。
樓下傳來尖叫和大罵聲,下一秒就是高綏喊她名字的聲音。
薩阿坦蒂大顆的淚珠滾下,着急地問她疼不疼、哪裡疼,仿佛做錯事的是她一樣,仿佛她就應該承擔這份後果一樣。
薛苓璐慘白一張臉,朝她搖頭,慶幸自己下車的時候為了上鏡好看些打了腮紅,這能讓孩子一時分辨不出她說話的真假來。她虛脫地摸女孩的頭,卻沒有觸碰到一根頭發,嘴角一個笑:“你是小孩子,受傷這些事情應該是大人來扛。”
話音還沒落地,高綏就沖了過來。
“沒事吧。”
她看了眼薩阿坦蒂,高綏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轉頭和薩阿坦蒂道:“姐姐這裡有我照顧就行,你下去幫你奶奶,她年紀大了,沒什麼力氣,要你幫忙。”
薩阿坦蒂連說了兩句對不起,才拔腿往樓下跑去。
薛苓璐把頭埋進高綏的胸膛,借着他的力才配合着把自己送到他的公主抱裡,委屈地安安靜靜地濕了他衣服的一大塊。
攝制組陪同緊急趕往了當地最大的醫院,薛苓璐在路上就暈了過去,把高綏整個人吓瘋紅了眼。好在最後經過檢查,沒有傷到頸椎,修養一段時間就能好起來。
高綏不放心,反複追問醫生她暈倒的原因。
醫生揉着眉心,對着電腦看着下一份病曆,回答:“太疼了當然暈過去了,還有,貧血,身體底子不好,就暈的時間長。”
李編導是個膽大的,收到通知後趕來也被吓得夠嗆,和高綏提出建議:“我們去找一家,今晚一定找到。”
“不用!”薛苓璐從昏昏沉沉中醒來,用盡力氣朝兩個站在門口的人喊道。
果然,喊完就沒力氣了。
高綏在她床邊坐下,心疼地将她因出汗濕成一縷縷的頭發放到耳後,眼睛漸漸濕潤。他望着她,卻是在和李編導講話:“聽苓璐的。”
李編導被拒絕,便道:“那這事我們再觀察一天看看,嫂子既然已經醒了,我們就不打擾了。霁霖哥有什麼需要就聯系我們。”高綏淺淡地嗯了一聲,頭沒擡手沒動。
過了好一會兒,薛苓璐才恢複了些能說話的力氣,她見他含着淚,哄道:“我沒事,就是一時太疼了而已,止痛藥挂上了就好了。高綏你這麼好看,可不興哭,會破壞美感。”
她開始喘氣,望着天花闆:“我可是很看臉的。”
高綏拉着她的手貼上自己的臉,淚水還是滴在了她的指縫裡。不知怎的,他一哭,她的淚水也在幾秒内到達了眼眶的邊緣、就要掉下來。
“你這樣幫她們——你可以不幫的,”男人的吻落在她手背,滿眼都是自責和心疼,“我們不可能能救每一個人的。畢竟人是救不完的。而且就算這次救了一時,下一次又誰來幫他們呢?阿苓,我們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這一點的。”
她翻過手背,為他擦淚:“你在影視城幫助那對老夫婦和自己塞錢給周子曦父母錢的時候不是這麼想的。”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他啞了聲音。
她笑笑,故意打趣:“秘密。”又接着問:“你當時怎麼想的?”
他沉默了很久。她靜靜等着。
“我想,能救一個是一個。”
她如釋重負一樣塌了胸膛,仍由他将她的手握出了汗,她盯着天花闆,閉上眼。高綏啊,我也是這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