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苓璐前腳剛走,唐宋就接到上司楚姐的電話。“我不明白,為什麼《貴儒》原定七天的戲份推到了十天?十天也就算了,我知道高霁霖一向對自己要求高,但是怎麼剛剛又多加了兩天?唐宋,你是不是沒有搞清楚這個月高霁霖身上壓了多少合同?”
唐宋忍不住在心底替高綏抱怨——合同又不是他簽的,都是公司簽的,你們隻是簽之前象征性地問過他部分的意見。但唐宋還是誠惶誠恐地回答道:“姐,你也知道霁霖的性子,看到有潛力的後輩都想着提攜一下,您知道當年也是謝一鳴老師、餘國慶老師提攜他,他才比一般人走得順暢些。”
“這些我能不明白嗎,但不能總是這樣呀,第一,我們是公司,不是慈善機構;第二,韋烏現在被暫時撤下來了,你們就不要再耗到她回去了,懂?這次算了,算是給我們給新導演一個面子,但你可給我記住,沒有下次了!”
“楚姐,”唐宋走到酒店落地窗前,“我要辭職了。”
楚姐愣了一下,才說道:“等這戲結了,回來再說。”她看人多年,早就看出唐宋想走的心思,隻是一直沒有戳破罷了。“記得提醒霁霖,離女人遠一點。”
唐宋接完電話後的氣壓明顯驟低,低壓一直持續到下一通電話。
高綏随便一猜就知道唐宋這是剛接完總經紀人楚姐打來的電話。
“怎麼,”高綏接過劇組導演助理遞過來的暖寶寶和姜茶,他剛拍完沙漠中的夜戲,已經在寒意刺骨的寒風中吹了整整五個小時,可即便如此,他的語調還是一如既往的平穩冷清,讓人聽不出起伏,“楚姐沒有同意?”
唐宋搖頭:“聽語氣應該是同意了,你應該不知道,這些年要辭職的老員工楚姐從來沒勸過。都是等交接好了,就讓人走了。娛樂圈從來不缺人。”
高綏聽着,通過窄小的房車車窗,看向寂寞生怖的戈壁沙漠:“你不是說家裡最近給你說了一個對象嗎?怎麼樣?”
唐宋深吸一口氣:“還能怎麼樣,小城市裡典型的小康之家,能接受我們家,但是覺得我這份工作不正經,說等我回家開個小店,都總比這個強。”
高綏沉默了很久才道:“我沒想到你是因為這個辭職的。”
唐宋倒是笑得輕松:“到了年紀嘛,就要結婚。不過,我辭職,有這個原因,但也不全是。其實比這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做了。做娛圈這一行這麼多年了,想換個輕松點的活法,不想再勾心鬥角、不想再看着他們捧高踩低。”
高綏沒有再出聲發言。
這個時候,很多人都會認為高綏太冷漠,畢竟他跟了高綏這麼久,無論是理解的話還是祝福的話,他高綏都應該說一說的。
但唐宋和别人不一樣,他這些年全權接觸把控高綏的一切,又有和高綏同校四年的情分,他明白高綏這段沉默後有卻表達不出的情緒。
唐宋笑笑,主動對他未說出口的情緒作出了回應:“我這挺好的啊,算是年到三十,開始為自己而活了。”
唐宋像是松了一口長氣:“我辭職之後就不是你經紀人了,可以叫回你高綏了,不過怕一時半會改不過來,畢竟霁霖霁霖地叫也這麼多年了。你也不用擔心,我這也還沒走,我們還有一段時日要合作呢。至于之後,我會确保事項都妥善交接完再走。”
“對了,”唐宋将熱咖啡一飲而盡,道,“薛苓璐已經走了,今天在電梯間碰上的,看起來挺匆忙的。”
高綏點點頭,窗外的風景流動奔跑起來。
他道:“她每天一個人和演員導演們坐在片場,也是難為她了。回去了也好,隻是我得費些心思了。”
唐宋眼睛眯了起來,哈哈大笑:“有生之年,居然能在高少爺嘴裡聽到要對一個女人費些心思,我這執行經紀人當得真不虧!”
高綏眉峰微微上挑,問道:“你這是順便在安慰我嗎?”
唐宋回答得坦蕩:“當然,不想你為我這幾年在這個行業待得不舒服而内疚歎息。”
高綏冷淡道:“我不會。”
唐宋嘻嘻笑出聲:“是是是,你不會。”輕描淡寫的,完全沒有把高綏的否認放在心上。
夢澤今日的天空灰蒙蒙,薛苓璐睡得渾渾噩噩,右手肌無力地在床頭櫃下摸索手機,摸索了好一陣,好不容易拿到手裡了,又不想接了。
即将又睡着的一瞬間,腦海裡突然電光火石,薛苓璐被吓得虎軀一震,擡頭,醒了。
她看着屏幕上的陌生号碼,迷惑着——她的編輯大大又換号碼了?她不會又把某個狗男人甩了吧?
薛苓璐趕緊接起來,準備張嘴的同時就聽到了陌生的男聲:“薛苓璐嗎?我是唐宋。”
薛苓璐眉頭舒展,啊,幸好不是她那個寶貝編輯,否則又有一堆事情要配合。
“我是高霁霖——高綏的經紀人,我們在貴儒少年錄的劇組見過的,”唐宋稍微拖長語氣嗯了一聲,“是這樣的,今天是拍攝貴儒少年錄的最後一天,高綏在劇組出事了。”
薛苓璐全身上下的細微動作瞬間停止,仿佛時間空間都被人為地按下了暫停鍵。
唐宋的聲音由近變遠,恍恍惚惚:“他從威亞上掉了下來,當場昏迷,醫生在做手術,醫生讓我們做好心理準備,有機率……他再也回不了劇組了。”
薛苓璐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我怕萬一,我想,如果那時候你在現場,他可能會好受一點。畢竟你是我唯一認識的他的舊相識,最了解他。”
薛苓璐坐在軟軟的被子裡,握着手機,手機的屏幕已經黑了下去,就像外面黑沉沉能壓死人的天空。
薛苓璐突然想到過去那些年關于自己的事情,她很清楚在醫院會倍感孤獨、人也會變得格外脆弱。
她站起身,爬到床邊,沿着邊緣滑了下去,穩穩地穿上了拖鞋。
她訂了最快趕到岸芷市的機票,唐宋對她連聲緻謝,薛苓璐卻聽出了他隐藏在電話和聲音中的疲憊和煎熬。
高綏的手術還沒結束。
黑夜中的霓虹燈渲染着岸芷這座不夜城的繁華肆意,整個城市内,隻有出租車裡是安靜的,隻有她和司機是特别的。
司機想和她搭話,但幾次都隻是張大嘴然後悻悻地沒有開口——他明白獨身女性在深夜的高度提防,雖然薛苓璐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說。
薛苓璐在記憶中搜尋和唐宋那句話相關的記憶,可惜,在她的記憶宮殿裡她沒有找到太多痕迹。
燈火通明的醫院聽過太多的禱告,它冰冷,又積蓄了人們可見的最大程度的溫情。病房的人互相幫忙,在心裡牽着手希望一起淌過病魔設下的黑暗河水。
薛苓璐坐在唐宋身邊,這個在劇場也是風度翩翩的經紀人雙手交叉,置于兩腿之間,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着那扇手術室的門,厚重、焦急。
在場的還有兩位流量小生歸梓墨和趙煦良。
他們一洗熒幕上的精緻,頭發已經有些淩亂,戴着黑色的大口罩,低眼,不敢看唐宋一眼。
薛苓璐長長的睫毛輕微扇動,終于,她忍不住問唐宋:“怎麼回事?不是才在威亞上出過一次事,劇組沒有改進嗎?還有,高綏不是前天就重新回來加拍了嗎,前天他趕了那麼長時間的路緊接着工作都沒事,怎麼今天突然這麼嚴重?”
唐宋沉重地搖搖頭,看向那兩個靠着牆站着内疚的小生:“歸梓墨你滿意了?因為你們幾個的不專業,高霁霖要把自己的前途賠進去了。”
薛苓璐被狠狠捶了一下,你們——但唐宋隻盯着罵了歸梓墨,沒有指責趙煦良。那麼就說明還有别的人,但他們沒有來,而高綏現在還在手術室沒有出來。
薛苓璐的火從腹腔裡上升,完全顧不得作者和出演者之間的和諧:“我這部劇真的是倒了天大的黴,竟然招了幾個祖宗,前有韋烏,現在有——”
點到為止。
她知道最該罵的人不在這裡。
歸梓墨和趙煦良一聲不吭,默默承受下薛苓璐的怒斥。
薛苓璐看着他們的樣子,視線不願意再多給他們一分,主動特意轉移話題,和唐宋道:“影視城代拍那麼多,高綏的消息估計封不了多久。”
“封了。”唐宋看她的眼睛在發光,露出贊賞之意,“霁霖和媒體的關系一向比較好,一開始信息照片流出來就被大家主動截了,我從自己和霁霖的賬上劃了報銷。”
薛苓璐疑惑:“你沒有上報公司?為什麼不上報?”
“你不懂我們這行,霁霖這一病肯定耽誤很多工作,公司高層最近在交手,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消息上報了,我怕公司的人趁機敲霁霖一筆,”唐宋語重心長地感歎,“又或者利用這個時間差踩死霁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