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人類的愛意是會自動流淌的,就像溪流受到重力影響,永遠不會困在原地成為一潭死水。
他會鬼使神差地主動靠近她,比如趁她接水時輕拍她的腦袋,而她總會一臉驚訝地回頭,然後笑看他,隻是那笑意沒有盡達眼底;他也會很偶爾地做出一些自己都不知是如何做出來的事,比如當有人調侃她時,他會冷臉、刻薄出言。
但大多時候,他們之間看起去并沒有什麼交集,連普通朋友都算不上。全世界都知道,十幾歲的少女正一心一意地喜歡着她那位已經喜歡上别人的竹馬。
除了他最親近的一位朋友。
高三第一學期,朋友和他站在走廊,朋友試探地小聲問他:“高綏,你是不是對薛苓璐有意思?”
可就連最親近的朋友在用詞上也隻是用‘有意思’,而非‘喜歡’。
所以,多年後,唐宋在知曉故事後,銳利點評道:“當年你的愛實在太隐晦,其他同齡人的愛卻又太濃烈,薛苓璐更甚之。”。
高中三年,過得很慢又很快,後來,他們沒有考上同一所學校,再也沒見。
二十歲的他們,知道彼此的消息都是通過朋友圈。
通過朋友圈,他知道她收獲了很多朋友,比起高中朋友們來說,她似乎更加沉醉于大學的交際圈,高中的所有人似乎從來沒有在她生命中出現過一樣。他想,這樣主動抹去,她大概會慢慢被忘掉他。
于是,他又開始酗酒。
從學會喝酒到酗酒,他僅僅花了進入大學後的三個月;從戒酒回歸正常生活到再次酗酒癱在床上,他經曆了兩年。
兩年前,他曾以為十八歲的為愛痛苦,随着戒酒成功,就終止在了十八歲,從來沒想到會在二十歲一個最平凡的日子裡轟轟烈烈地被它反撲。
酗酒至吐血,他看着屏幕照片裡吃着兔子麥芽糖、滿眼星光的女孩,睡在床上,紅着眼,幾乎捏碎手機,想:就這樣吧。就這樣活着,但不再喝酒,也不抽煙,因為她很讨厭,他見過的。
決定做下沒多久,他的人生就迎來了轉折。
從此,他在所有人眼裡都是冉冉升起的新星,隻有在背地裡的三兩好友知道并見證着他在她身上毫不後悔地栽跟頭;也見證着她的星火日漸垂危,而他與她同根同氣。
也是在這巨變的一年,他開始了日常不回家過年過節的生活。
這一年春節,他紮根在西北,正月一日,他脫離了集體,獨自去了一座本地人參拜的小廟。
守廟人問他:“外地人啊?”
他從大衣口袋裡掏出僅有的一百塊現金:“嗯,都買香。”
“香?”守廟人找了他五十塊,“一套下來,用不了這麼多。”
他将綠色的紙币退回到白發蒼蒼的男人面前:“我要全部的香。”
眼神清冷,氣度超塵,守廟人一眼就認出,這就是老守廟人世代傳授中說的:非世内之物。
老人顫顫巍巍站起,往後堆積着香火蠟燭的櫃台走:“求長壽的?這樣的話我就更不能将所有的香給你了,求長壽的人需要積福,現在是春節,把所有的香給你,如果下午有人來敬神找我要香,沒了,就會損你的陰德和福氣。”
少年的下巴埋在灰黑色格子圍巾裡:“不為我自己。”
老人還是留下了一半的香,少年面前的桌子堆滿了一半。
高綏對敬神的禮儀不熟,這次的敬神一半靠父母之前對他的教導,一半靠守廟人的指導。
‘今日夢澤市高家高綏在此祈福,希望上神能許南方沿海夢澤市岚山區薛苓璐安康,快樂,平安。如果非要安排她的情緣,請給她最好的,一定要比我和張越好。所有種種需要付出的代價,都由我高綏一人承擔。’
‘最後——如果我的罪過能夠被原諒,請許我再見她一面。’
高綏等到供奉的香全部燃盡,才走出破舊的小廟。
守廟老人放下提起的石壺,石頭茶杯裡冒出陣陣熱氣。
老人邀請高綏喝茶:“如果許的願有一個成真了,今年就要回來還願。”
高綏将熱茶一飲而盡,老人看得目瞪口呆,問道:“小夥子,你舌頭不痛嗎?”
高綏搖搖頭,他站起,雙手插在衣兜裡:“我會回來的。”
老人笑笑,高綏又不是第一個來這裡敬神的外地人,可那些外地人從來沒回來過。
岸芷市酒店裡,薛苓璐的作息再次混亂,又一次從中午睡到晚上。
她用力拍打昏昏沉沉的腦袋,從酒店的窗戶望出去,可以看見各個方向的遠處都還有明亮的燈光,很多劇組都在拍夜戲。
那高綏呢?
也在拍嗎?
她坐在飄窗上,翻手機,除了賣課群和作者群,隻有一個很久沒聯系的老同學發了一條試探的微信——“在嗎”
薛苓璐在猶豫回不回,因為這位老同學是高中。
高中她過得很不好,所以上大學之後,她有意将那三年裡所有不愉悅和平淡的記憶都抹去,包括這些記憶中的人。
而且,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個人在高中是高綏的好朋友,但和她的關系很疏遠。
好像話都沒說過幾回。
确實,她高中個人也有些問題,算得上比較孤僻。
“?”
薛苓璐選擇了一個問号,不算友好,但也不算有敵意。
“高綏去找你了?”
“沒有,”薛苓璐想了想,打字道,“工作上遇見了而已。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覺得稀奇,你都不願意和我們見面十年了吧。”
薛苓璐鼻梁一皺,這是什麼意思。
她以為關系一般的人分别之後不見面是人之常情,不會有人來追問,更不該有人來指責她不願意見面。
薛苓璐發出去的話帶着情緒:“高中過得一般,我不是很想談起,也忙,沒空。”
過了五分鐘,她才收到一段幾十秒的語言。
“高綏之前每年都來,出名後也照常來了兩次,但後來他總要問問你會不會去才來。我聽說之前已經有好幾個人問過你,但你從來沒有回應,所以也沒來問過你。”
薛苓璐感覺手機有點燙手。
她腦袋一片空白,手指具有了靈性般自己打出了幾個字:什麼意思。
但又删掉了。
“沒什麼意思。”
薛苓璐松了口氣。
她知道自己為何會松這口氣,但她不說,不面對。
很多東西,錯過了,裝傻充愣就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和剩下的唯一辦法。
“高綏有些惡習,”對面人說話的語氣輕快起來,是假裝的,“你可以多關注下,就當拿捏他把柄,讓他好好拍你的戲了。”
其實想說的隻有前半句而已。薛苓璐明白。
但她沒有點破,發了個哈哈哈的表情包,面無表情地回了個:好。
薛苓璐以為對話就此為止,退出微信,泡在小某書裡。
半個小時後,屏幕上層的提示框突然彈出一個消息,薛苓璐手快地劃掉,劃完才停下咀嚼薯片的動作,反應過來——他又說了句啥?
在好奇心的驅動下,薛苓璐重新打開了微信,找回了那位老同學。
——“高考前的誓師祈福在哪你還記得嗎?那裡有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