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恨生站了起來,身體蘇展,行禮動作像用尺子量過似的規整,文雅笑道:“在下鐘恨生,尊駕怎麼稱呼?”
他知道如何行禮才足夠賞心悅目,以往他不屑于這麼做,如今卻盡情展露出從小被耳提面命強逼着學會的世家儀态,老頭子見了估計會喜極而泣吧。
蘇溪莫名其妙地和他對視了一小會兒,才意識到他口中尊駕指的是她。
蘇溪對鐘恨生這種人有些發怵。要說她對這個星球有什麼不滿,沒完沒了的繁文缛節絕對是要位列首位的。
她簡單地點了下頭,“你好,我叫蘇溪。”
鐘恨生目光灼灼,笑的肆意張揚,“不曾聽說衍道宗出了您這般得道高人,是我孤陋寡聞了。”
“因為我還不是衍道宗的人。”蘇溪淡定地說:“我和你一樣都是來拜師的。”
拜師……?
她身上毫無靈氣波動,原來不是她修為高出他太多,而是因為她壓根還沒入門修行!
鐘恨生瞳孔放大,笑容僵在了嘴角。
還沒拜師,便有如此可怖的神識?!
心頭的火苗一瞬間膨脹,化作擇人欲噬的火蟒,在他體内橫沖直撞,焚燒着他的五髒六腑。
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控制不住沸騰的戰意。
黃毛全身的毛發都炸開了,對着鐘恨生龇牙咧嘴。在野獸靈性直覺裡,眼前的男人仿若一頭饑腸辘辘的兇獸即将撕破人皮,掙脫囚籠,大開殺戒。
羅紅玉條件反射舉起鐮刀,驚恐萬分地瞪着對面笑的一臉殺氣騰騰的男人,下意識伸手拉住了蘇溪的衣袖,叫了一聲“蘇姐姐”。
蘇溪看着鐘恨生的目光有些懷念。
如此直白而灼熱的戰意,真是久違了。
她的母星,窮的蕩氣回腸,所以盛産的便是各種類型的戰鬥狂。
因為這點來自母星的熟悉感,蘇溪回應了他的戰意,主動邀戰道:“進了衍道宗,我們約個時間,好好比上一場。”
鐘恨生微怔。
向來都是他主動挑戰别人,還是第一次有人主動向他請戰。
他從她那裡感受到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正是這種默契,使他體内嘶吼不休的沸騰戰意平息下來。
戰意沒有消失。
而是被他強行壓進了身體裡,岩漿般粘稠滾燙。
他凝眸輕笑,風輕雲淡道:“好,我等你。”
于是,兇獸重新披上了人類的皮囊,懶洋洋地醉卧在船頭,大夢一場,不知春秋。
另一邊,從雲鏡那邊收看到這一幕的修士們表情卻都有些微妙。
圓臉女修撓了撓頭,“這個傳送法陣……有點眼熟。”
有人解釋道:“是外門弟子及雜役的采買通道。”
衍道宗雖然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門派,但是也不是人人都能飛天遁地的。而且外門弟子都沒有辟谷,平時吃穿啥的還是需要定期向人間采買,所以宗門為他們設立了一個傳送法陣。
“啊?這是允許的嗎?”圓臉女修說:“這是作弊吧?”
“……規則并沒有禁止這麼做。”王師弟公正地說:“鐘恨生乘坐了穿雲舟。”
即便如此,還是有人對蘇溪表達了不喜。
鐘恨生能乘舟而來,那是因為他姓鐘,這在修真界就是免檢招牌。至于蘇溪嘛……有名的修真世家裡可沒有蘇姓。
“真以為登上聞仙台就能拜入宗門了?還嚣張地向鐘家人挑釁,不知所謂。”
“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收買了那隻猴妖,一介凡人還狂妄到自稱為仙子,可笑至極!”
“這種投機取巧心術不正之輩,肯定無法通過問心橋的考驗!”
然後便是對鐘恨生的贊賞。
“反倒是鐘恨生不驕不躁,對如此跋扈的小人也能做到溫文爾雅以禮相待,涵養驚人。”
“以小見大,足以可見鐘家治家嚴謹,果真是盛名之下無虛士,鐘家不愧是文道魁首。”
“如此英傑,恐怕宗主見了也要動心收徒吧。”
之前看好鐘恨生的宋師叔此時卻沉默不語,因為他正在為蘇溪蔔算。
他先是小六壬,接着又扔龜甲,最後甚至擺起了六爻金錢卦,每換一種蔔算方式,他的臉色就難看一分,心神動蕩之下險些道心失守,走火入魔。
“宋師叔,你怎麼了?”
宋師叔喃喃自語,“算不出來,我竟然算不出來……不可能!”
他雙目赤紅,顫抖着掐了個手決,瞬間消失在了原地。
留下其他修士們一頭霧水的面面相觑。
“從未見師叔這麼失态過!”
“他說算不出來……世間竟有宋師叔都算不出來的人事?”
“鐘恨生畢竟是鐘家人,鐘家底蘊深厚,可以遮蔽命數也不足為奇。”
這個解釋很快就說服了在場其他人。
王師弟從頭到尾表情寡淡,不加入談話,像被供奉在高堂之上的神像,無悲無喜,也無生氣。
他淡淡地說:“時間到了。”
主峰的悠長的鐘罄聲穿透重重煙雲,響徹天地。
聞仙台上空五彩神光突生。
光波一層層被揭開,露出畫卷般的美景:桂殿蘭宮,亭台樓閣,雕梁畫棟,小橋流水,奇花異獸……人類千百來年幻想過的有關所有仙國的想象此時此刻一點點的浮現在空氣中。
王師弟輕甩拂塵,聲音穿透重重障礙從天而降,在問道峰上空回蕩,“山門已開,諸位請登上問心橋。”
在所有求仙者的渴盼中,一條白玉長橋自仙境探入人間。
問心橋上浮生夢,悟得道心斬塵緣。
蘇溪聽到耳邊傳來誰人癫狂的吟誦聲:
“神仙舊說何涉茫,神仙窟宅今何望 。
仙翁在山泉水香,仙翁飛去松風長 。
我将浣手扣玉戶,乞杯長生九霞觞!”[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