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拍打着窗牖,滴滴答答聲中奚父聽見管家低聲道:“殿下說,大小姐病了。”
長女病了?
奚清正皺起眉。好好的怎麼會病了。他眼神微凝,難道長女在禁院觸怒了三皇子,惹得他不快嗎?
後宅男女陰私之事,奚清正也不是沒有見識過。但長女都嫁出去了,他也不好管小輩的事。況且這嫁的是天皇貴胄,當年李氏未曾傾覆之時,他可想也不敢想能将自家女兒嫁給神壇上的三皇子。
他沉吟片刻,道:“子卿呢?既然長姐病了,她這個做妹妹的去探望不是正好?”
管家的臉色更不自然了,他在大人囑咐之前就去請了二小姐,上京發生這麼大的變動,且還與他們府内息息相關,他自然得去知會一聲,哪想他邁入聽雪院剛說了句“三皇子被放出禁院了”的話,就被一臉驚恐的二小姐趕了出來。
他面色尴尬,說趕出來都是輕了的,二小姐是把他直接掃地逐了出來。
管家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這又是何故呢?
奚父見管家支支吾吾的正要發怒,突然想起當日長女鬧自盡那一出,恍然大悟。
不對,那日長女拿出三皇子和子卿私下相贈的芙蕖手帕時,言辭就頗有激憤,會不會是長女舊事重提惹惱了三皇子?且前段時日殿下曾陪同長女歸甯,許見到了子卿。
他皺眉思索,難道三皇子始終屬意子卿嗎?
這,可有些難辦了。
*
“殿下,此事恐怕不太好辦。”
謝春庭倚在檀木椅上,手支着頭,聞言擡眼瞥了說話的人一眼,似笑非笑:“季奉,你如今當差是越發利落了。”
被喚作“季奉”的人龇牙咧嘴一笑,折扇輕搖,一副風流翩翩的的模樣:“殿下,不是我不願意,您着急出發治理水患這自然沒問題,但何須特意尋條偏僻近路。”
殿下好不容易蒙陛下開恩脫困禁院,得了這個差事,為君為民自是大義,前提是要保全自己。
季家派去探哨的人馬飛鴿傳書回來,說他們尚未至江淮行路已經泥濘一片,殿下偏偏還要去更為崎岖難行的小路。
季奉歎了口氣,看着眼前金質玉貴的三皇子眉眼哀愁。
“殿下,您這是何苦呢?陛下肯定明白您這一腔愛民之心,咱還是小心為妙為好。”季奉一臉苦相。
謝春庭沒有開口,側頭看向窗外密密雨線中的巍峨皇子府,這裡他已許久未至,逝者如斯夫,人生易變,粉黛青瓦的庭院卻一如往日煊赫華美。
他語氣無波,掀起眼皮:“你以為本殿尋偏僻近路隻是為了急着去江淮嗎?”
八月大雨,雷聲混着一道閃電劈下,季奉心驚肉跳,隻聽殿下一字一句道:“本殿是為了,早點去送死。”
身份貴極的皇子嘴裡說的卻是“送死”之語,季奉不由膽寒。
一直坐在旁側未曾開口的甯池意輕輕笑起來,看着季奉搖搖頭:“許遊,殿下走近路就是為了引出那些人,你無須再勸。”
季奉,字許遊。以字相稱,示為親近。
見這兩人都似下定了決心,季奉翻了個白眼:“得,合着我都白勸了。殿下存的就是求死之心呢。”
他大剌剌坐下,眉眼忿忿:“走近路就走近路,我們季家武将出身,那點曲折小路算得了啥。”
甯池意看着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的季奉不由失笑,其實打眼看去,季小公子還真不像武将出身,細皮嫩肉,膚色白淨,見者都以為是哪家世家公子。
他輕咳一聲,看着幾案前端坐的謝春庭道:“殿下既然心意已決,吾等自當全力以赴。我們的人馬會一路漸次彙進陛下派出的兵馬中,定然護殿下萬全。”
見謝春庭颔首,甯池意拉着不高興的季奉起身行禮告退:“若殿下無旁的安排,我等就先退下了。”
“慢。”
幽涼風雨中,甯池意看着眼前神情不自在的殿下,停住動作。
謝春庭微咳一聲,摸了摸鼻尖:“本殿還有一事要托付于你。”
他的嗓音慢吞吞的,一點不似方才果決,甯池意困惑地皺起眉,連帶着身旁的季奉也好奇地伸長了脖子側耳傾聽。
“三皇子妃近來得了夢魇之症,本殿雖已請了太醫診治,但太醫說還需多多靜養。去江淮這段時間,麻煩你稍微看顧着點,免得被外頭的人知曉了又要嚼舌根。”
譬如殿下薄情寡義、高高在上、淩虐妻子之語?
甯池意掩飾性一笑,其實早晨陛下特赦開府之時,就有人問及三皇子妃,殿下那時就冷着臉,他還以為出了何事,原來是病了。
他恭肅應聲:“臣必當不辱命。”
聞得甯池意這麼說,謝春庭松了口氣,轉瞬想起什麼又道。
“對了——”
謝春庭笑眯眯的:“本殿這個新婚妻子可是個不折不扣的蛇蠍女子,甯四,你可記得離她遠點。”
甯池意挑起眉,似乎有些訝異,但旋即躬身行禮:“喏。”
他的确很訝異,持重的三皇子在外總是一副矜貴模樣,這種矜貴可以說是一種一視同仁,也可以說是一種漠視傲慢,平民從未入過他的眼,即便是上京閨秀,殿下也從來不會做出評判。
但對着這個妻子,他卻用上了蛇蠍二字。
甯池意微微皺眉,當真如此狠毒嗎?
這場婚事不是殿下所願,他自然清楚。
不過,竟然到了如此排斥的地步麼。
甯池意看着眉眼舒展的殿下,既要他費心看顧,又囑咐他必定遠離,殿下不覺得矛盾嗎?
然而殿下一點也不覺得不對勁,他站起身往門外走去,路過季奉時停下來。
“下雨天還搖扇子,出息。”殿下擡手拿起季奉的扇子,丢在案幾上,拍了他肩膀一下,嗤笑着大步離去。
季奉拾起扇子,嘀嘀咕咕:“殿下就不懂了,這是名士風流好吧。”
展開扇子,季奉樂呵呵一笑,轉頭看見甯池意臉色沉思,用手肘碰了碰他:“怎麼了?”
甯池意眉頭皺得更深:“我總覺得。”他停住話頭,望向謝春庭離去的背影,“殿下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