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床頭梳理頭發,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林安始終搞不清楚莉娜頭發的顔色,黑色發灰,但又帶着一點金棕色調,很奇怪,但也很好看。
照明的電燈突然熄滅,黑暗瞬間籠罩四周,僵在床上不敢動,漆黑的環境喚起了一些不好的回憶。
隻到莉娜點開煤油燈,微弱的燈光勉強照清,長舒一口氣林安抱着熱水袋縮進床裡。
“别擔心,隻是停電了而已,我們已經習慣了。可以關燈了嗎?油沒多少了”
“關吧。”
燈光再次消失時林安沒有再害怕,她知道莉娜說的停電是什麼意思。史料上記載華沙在1940年11月才建立了隔離區,但實際上在這之前,猶太人就被劃定了居住範圍。這些居住地斷水斷電是日常,德國人高興或者不高興,都會拿這裡的人消遣一番。
想到朗曼一家以後的命運林安一陣心寒,可現在她什麼都做不了。
“林,如果我當時聽你的,去了瑞士,會不會就不這樣了。”躺在床上看着天花闆,莉娜的聲音聽起來平淡的像一潭死水,但林安知道她心裡有多不甘。
“這就是命,我去了瑞士,最後兜兜轉轉不也到了這裡。這叫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你還真是博學。”
“那是,我可是優秀畢業生。”
她們之間的對話很無聊,甚至可以說有些枯燥,但就算是這樣的對話也是兩人可遇不可求的。
同步的長舒一口氣,相視一笑兩人各自拍打幾下枕頭。
“林,等以後情況好了,我要走的遠遠的,我想去看海,想去看金字塔和極光,聽說那些都很漂亮。還有南美洲的雨林,聽說那裡簡直是野獸無法無天的王國。”
說到這些時,那雙灰綠色的眼眸閃着點點星光,林安被那光刺的眼睛發酸,隻能别過頭盯着天花闆看。
“那些肯定很漂亮,所以你一定要堅持到那個時候。”
“我會的,到時候我們一起去看。”
“那真不錯。”
華沙的宵禁很是嚴格,深夜能自由活動的隻有德國人。踩着月色裹滿寒風,長時間的會議讓艾德曼很是煩躁。他讨厭和那群糟老頭子坐在一起,叨叨個半天卻商量不出一個結果,還搞得房間滿是煙熏酒臭。
不過這些煩躁很快就被壓下去,他可不想把壞情緒帶進房間。而且每天晚上枕頭下空空如也就是最好的驚喜,是能撫慰掉渾身勞累的良藥。
不過在那之前他要去廚房搞點吃的,他從下午一直開會到現在,肚子早就抗議了好幾回。這種事本該交給喬納森,但這小子最近辛苦的都出了尖下巴,如此情況下他還是自己去,讓喬納森休息休息才好。
畢竟他也不是什麼惡魔長官。
腳步輕快就差哼着歌,往廚房走去艾德曼感覺自己很幸運,再多的功勳都比不上他找到的人。
最開始他并不能确定那位黑發小姐就是林安,但随着一個個證據逐漸浮現,在一次隐藏偷窺後,他看到了對着餐點流口水的人。
那副模樣成功擊潰他的心理防線,掐着腿忍住上前相見的沖動,戀戀不舍的多看幾眼,此時華沙形式并不穩妥,貿然行動很可能會傷害到她。為此他選擇了最保守且老土的方法,悄悄送東西,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今天可吓死我了,還好經理過來,讓她滾蛋了。”
靠近廚房時裡面傳來嚼舌根的聲音,這倒沒什麼,值夜班枯燥無聊,講講八卦很正常。今天他心情很好,可以更加禮貌的點菜,并多點一份吃不完怕浪費的餐留下。
但很快他就了不出來了。
“還是你眼睛尖,看見她天天往房間裡拿罐頭,今天我打開看了,那可都是實打實的大塊牛肉呢!”
“我一開始也不确定,後面偷偷進她房間才看到的。真不知道她哪裡好,德國人居然給她那麼好的東西,這護手霜擦手還真不錯,你也試試。”
“哼,伺候的好呗,看她那個樣子,我就說這種人面相就是女巫的面相,天天不幹好事,還敢當着經理面亂說,下次讓我看見她,不撕爛她的嘴!你這個表情怎麼回事?見鬼了?”
“你…你…後面…”
“後面什麼!見鬼了?”
轉過身幫廚并沒有看見鬼,但她也明白了對方為什麼那麼害怕,因為那個家夥看上去比鬼更吓人。
“你說要撕了誰的嘴。”
“我…”
“被辭退的是誰。說話。”
穿着睡衣小跑倒廚房,滿頭冷汗經理不知道今天到底怎麼回事,明明這麼多天他的酒店都很安穩,可現在大晚上,值夜班的幫廚和侍應生居然惹了德國人,還是六樓的黨/衛/軍上尉。擦着冷汗經理隻能祈求今晚不要見血。
“你就是經理,來得正好。”嘴角還挂着笑意,但老道的經曆清楚,那才不是什麼友善的笑,那是人被氣到後,不可思議的笑。那很可怕。
“是的,我就是經理,請問能為您效勞什麼?”
“我想你們在審判一個人前,應該是要講證據的。”
“什麼審判?”心裡直接涼了半截,經理猜到他可能想說的話。
“你們…”
“上尉!有緊急事件!”
頂着長出尖下巴的娃娃臉,帶着兩個黑眼圈,喬納森小跑進來做報告,但他發現自己來得好像不是時候。自家長官看上去好像又犯病了,一臉要吃人的樣子。或許他應該現暫後奏請林小姐過來,順毛捋一捋興許能讓狀況好點。
鬼一樣的藍眼睛惡狠狠瞪了一圈,最後目光鎖定在經理身上,咬着牙艾德曼恨不得給他這個昏庸之輩一拳。不過想打也是在工作結束之後。
“等我回來再收拾你。”
撂下一句狠話,艾德曼帶着限定尖下巴喬納森離開了廚房,留下經理跌坐在椅子上。
剛剛那句話經理也聽過,在一些混混口中聽了不下百遍。但這位和混混不同的是,他真的會回來,而且收拾他們的手段也更多。
他好像搞砸了一件事,一件決定他生死的事。
深夜猶太居住區一片寂靜,直到汽車發動機的轟鳴聲将其撕裂,随後就是打雜和哀嚎聲。覺輕的莉娜被驚起身,趴在窗戶邊偷偷觀察,手電筒刺眼的光芒下,她看到對面樓的鄰居被帶了出去。
“嗯…怎麼了,好吵啊…”抱着熱水袋哼唧着起身,難得的好覺被打擾,揉着眼睛林安不停打哈欠。
“快趴下,對面有德國人來檢查!”壓低聲音莉娜早已對這種事見怪不怪,但發生在鄰居身上時,總歸是有種兔死狐悲的難受。
“什麼!德國人!”
蹑手蹑腳和莉娜趴在窗戶旁,對方聲音鬧得很大,所有人都躲在黑暗中躲在窗簾後觀察。
隻是一會兒那戶人家就被帶下了樓,家裡的東西也被翻了個底朝天,幾箱東西也被裝進汽車帶走。他們犯了什麼罪林安不清楚,反正辣脆對上猶太人,那簡直就是人在決定螞蟻生死。
這些人的命運不難猜到,好一點當場槍斃,壞一點丢進集中營受盡折磨。怎麼看都很糟糕。
“别看了,都是黨/衛/軍,晦氣的很。睡覺睡覺”
起身拉好窗簾,林安鑽回被窩繼續會周公,隻可惜她不知道有人眼睛比望遠鏡更好。
也不知道福禍相依這件事在自己身上體現的淋漓盡緻。
隻過了三天,酒店經理就帶着領班八台大轎的請她回去,這是她第一次在領班臉上看見笑臉。
“真的很抱歉,當時是我們草率了,我已經狠狠處罰了鬧事的人,還請您大人有大量,回來繼續工作吧。隻收拾一間房就行。”貼着最狗腿子的笑臉賠罪,回想着這三天的折磨,經理簡直要哭出來。
那位軍官折磨人的方法并不是暴力,而是事爹一樣的挑刺。床單味道不對褶皺不對,牙具擺的方向不對,某個角落有頭發,枕頭上有米粒大的污漬等等等等。
最關鍵他會隔個十幾分鐘就挑出一個毛病,然後喊他過去親自收拾,至于軍官本人,則是翹着二郎腿擦拭配槍。
如此壓力和折磨下,經理和領班憔悴的不成人形,最後隻能丢下老臉請這位神仙回來,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但不知情的林安才不想遂他們的願,她可還記得那天的屈辱呢。
“我不去,我可不配在您的酒店上班,我配不上!”抱着胳膊轉身,在得知她的遭遇後,連一向好脾氣的福傑太太都止不住的罵人,現在她正帶着孩子們在廚房,絲毫不理經理求助的眼神。
“是我們的錯,我們給您高工資怎麼樣?廚房的東西您随便拿。”
“是的是的,您就收拾一間房就夠了,剩下的什麼都不用管。”
“想拿什麼拿什麼。”
“我幫您推車去收拾。”
看着就差跪地求自己的兩人,心中惡氣終于疏散,現在她隻想給七号房間的軍官磕兩個頭。果然好人有好報,因為點心,因為自己沒給他換馬桶水牙刷床單,所以這位軍官在發現自己不見後,用了一些手段幫自己。
這簡直比鋼琴家裡的軍官還要善良,他肯定長了一張溫柔的臉,如果某日她們有幸在紐倫堡相見,她一定要用兩輩子知道的所有詞彙幫他辯護。
享受了半小時恭維和哀求後,她總算答應了經理的請求。坐在老舊汽車後座,王一樣向酒店駛去。對于重新入職這件事,林安隻能說是為了報答這位還有人性的長官,同時救他于馬桶水床單之中。
那玩意用多了容易菌群感染,聽着就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