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套保暖效果很好,徒手解的效率也更高,隻可惜苦了林安。小房間裡格外悶熱,皮膚上傳來不屬于自己的溫度,每次觸碰都會引起輕微的戰栗,但更糟糕的是,透過鏡子,她看到了足以将自己淹沒的欲/望。
艾德曼并未發現那面鏡子,他全部的注意都在那些複雜的綁帶上,而此刻他内心并不比這些綁帶簡單明了多少。
小小的胡桃木門将兩個世界徹底分開,外面是為了邀功賣力工作的士兵,和被抓起來詢問膽戰心驚的員工。木門之内留聲機放着唱片,林安剛剛沒站穩,手撐在梳妝台上卻不知怎的碰到了開關,極盡纏綿的女聲帶着留聲機特有的調調傳出,再配上鏡子裡那逐漸洶湧的欲望之海。
手搭在胸口上,隔着血肉她能感到心髒在狂跳,束腰一點點寬松,可莫名的窒息感讓林安想逃離,她最害怕但又在預料之中的事還是發生了。
她并不是一竅不通的情感笨蛋,伊蒂說的很對,她不眼瞎。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林安不知道,她本想遠離這些人,反正最後都是要死的,認識了隻會徒增傷感,可事與願違,她好像多次違背自己這條原則。特别是在有了摩西之後,那原則隻有在她想起來的時候才會出現,但很快又被各種事情蓋過。
她犯了一個最大的錯誤,不要和NZ産生太多糾葛,可她現在已經惹了最不該惹的麻煩。林安沒想到會是他。
【Tender kisses kindle a blaze of hope】
【Bringing us warmth lighting our path】
【After the dark there will be dawn】
【Nothing can break us apart】
束腰變得更加寬松,大把并不清新的空氣随着深呼吸入肺,唱片裡的女聲纏綿中帶了絲悲涼,這很應景,但不是什麼好事,那無形的海水要把她淹沒了。
最後一個繩結被解開,二十多公斤重的裙子随着重力直接掉在地上,身上被勒的肉都變形,揉着腰上肉林安發誓再也不穿這破玩意了。
厚重的裙子捂出一身汗,一下子脫掉還有點小冷,她應該感謝對方的幫忙,但剛轉過身她就看到那個跟雙開門冰箱一樣的背影。剛開始她還有點疑惑,但很快就反應過來,她裡面沒穿襯裙,隻有内/衣褲。
經過多次尴尬事件林安下限逐漸變低,反正又沒裸/奔,她不尴尬就行。随手找了一件不那麼誇張的衣服穿上,香槟色的流蘇裙子讓她想到了黛西,那個聲音聽起來都充滿了金錢味道的女人。
整理好頭發林安準備繼續感謝,可對方依舊背對自己,隻留紅透的耳尖和一點同樣紅的面部供人觀賞。看來這裡還真是熱。
“我們出去要怎麼解釋?”
“我去說。”
有些怪的對話,林安感覺哪裡怪怪的,但又說不上來哪裡怪,低頭思考問題所在,她看到對方邁着長腿快步沖出房間,還帶走了那些士兵,行動之快顯得這場搜查就像一個笑話。
也确實是一個笑話,他們搜查半天,但一點想要的都沒找到,最後隻能沒收一幅猶太畫師的畫洩憤,還惡狠狠的警告衆人那些說了八百遍的話。
搜查結束人群散去,換回各自的衣服整理倉庫,鬧劇一樣的一天鬧得三人都不是很開心,各自揣着煩心事,林安在回去的路上買了三份炸豬排,這三份都是她的,她需要蛋白質補充腦細胞,好決定下一步棋該怎麼走。
當然前提是躲過摩西的餓狗撲食,她不擔心凱瑟琳搶,畢竟她還有着人類最後一絲道德底線。但摩西沒有。它是狗,還是腦子有病的人養的腦子有病的狗,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那天的搜查就像被丢進大河的小石頭,濺起一點小水花後就銷聲匿迹。漢娜找到了那消失的配飾,它們被送去做保養;凱瑟琳得到了升職的機會,她現在可以獨自負責一個報紙闆塊了,這是個好消息,但壓成山的工作累得她喘不過氣。
幫忙翻譯排版做雜活,林安想不到這個咋咋呼呼的金發小妞也成了獨當一面的大人,真是可喜可賀。
今天要整理的文件有很多,還有一些失物招領求職招聘之類的,每當有這種信息林安都會核外留意。
艾德曼回到柏林後貌似就不走了,被流放七十多天他終于回柏林繼續那違法犯罪的工作,而劇院那場鬧劇後林安意識倒不對,心裡警鈴大作,鴕鳥心态再次占了上風,隻不過這次她不僅要躲,最好還是要跑。她的錢還不夠移民,而且簽證是個大問題,盡管證件齊全,但隻要這些步驟中任何一位不開心,她就别想離開德國一厘米。
目前看最好的跑路方式就是找一份合法工作跟雇主過去,但世界上哪會有這麼好的事,比如手裡這個,招聘家庭教師兼保姆,負責教德語,能跟雇主一起去國外的優先,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這好事還真就砸她身上了。
“這個是真的嗎!我要見那位女士!”一把薅起凱瑟琳,對方頂個黑眼圈滿臉疑惑。
“是真的,你想幹嘛?”
“我想見她!我要去當保姆!”
“你瘋了吧…”
林安沒瘋,相反還清醒的很,截胡了那封招聘書,換上最像教師的衣服林安約了那位女士見面,而凱瑟琳作為介紹人也陪着一起。見面地點是間咖啡館,招聘人的老闆名叫蘇菲,是波蘭裔,但在西歐做生意,聽凱瑟琳說是個精明的商人。遞過自己精心制作的簡曆,身為職場老油條的林安顯得很是輕松。
起碼外表看上去是這樣的。
“你為什麼需要這份工作呢?”放下簡曆抿了口咖啡,蘇菲的德語帶着很濃的波蘭腔,“不要談那些假大空的東西,你看上去是個聰明人。”
“我的價格比同類型的更便宜,而且我可以教授英語法語和德語。更重要的是,德國人不會也沒辦法為您工作,特别是保姆這種工作。”
非常直白的回答,這是她熬夜想了兩晚上想出來的對策,她也面試過很多人,此刻自己重返青春再次面試,雖然時間地點人物都差異過大,但有些東西還是通用的。
在辣脆德國,雅利安婦女被禁止從事“低端”行業,任何非雅利安人都不配雇傭德國人工作,特别是保姆這種或。雖然蘇菲不是猶太人,但波蘭人待遇也沒好到哪去,她也是掐準了這點才能如此自信。
對視一會林安依舊保持和善的笑臉,面對蘇菲老狐狸一樣的凝視,經驗還是不足的凱瑟琳顯得有些緊張,喝咖啡掩飾那些情緒,她覺得自己瘋了才會同意林安的想法。
“你說的對。”聳聳肩蘇菲無奈的表示贊同,“給我留個地址,明天我把合同寄給你,同意了就簽字。”
“我想問一下,您說的出國,具體是去哪裡呢?”
“瑞士,下個月就出發,你要在那裡教我女兒英語法語,這段時間先在柏林教她,就當是試用期。”
“可以!”
“合作愉快。”
蘇菲很守信用,第二天就親自送來了合同,薪資待遇都在林安接受範圍内,她還見到了蘇菲的女兒,一個九歲的小女孩,紮着雙麻花辮,翹起的頭發倔強的像小刺猬,怎麼壓都壓不平。
興奮的和凱瑟琳分享這些,眼裡冒着對未來期盼的光,她絲毫沒注意到凱瑟琳越來越黑的臉。
“你真的要去瑞士了嗎?”
“對啊,怎麼了?”
“沒什麼。”
才不是沒什麼,林安都聽到她在哭了。手忙腳亂爬過去查看情況,穿越這一年多來,除了剛見面那幾秒外,她沒見凱瑟琳掉過一滴眼淚,就像那一頭金發一樣,凱瑟琳永遠是活力滿滿狀态,可她也是人,怎麼會真的永遠沒有别的情緒呢。
“别哭了,瑞士離的很近,我有機會就來看你們。”
輕拍對方後背做安慰,那股興奮漸漸褪去,林安意識到她已經将柏林的一切融入自己的生活了。她曾經那麼期盼離開這個地方,甚至幻想過有機會的話,要怎麼樣以最快速度提桶跑路,可當真的要走時,還是會有不舍和難過。
“你是第一個願意和我做朋友的,我舍不得你走,但你去了那裡日子會更好過。”哭的梨花帶雨,直接拿袖子蹭眼淚,凱瑟琳知道老友為什麼這麼急離開,德國的日子對林安來說并不好過,雖然不知道瑞士怎麼樣,但她真心為林安感到慶幸。
“好了,你說的我都要哭了,等到了瑞士我會給你們寫信的。”
“她們要是欺負你的話你一定要告訴我。”
“敢欺負我我就給她們下毒,一人一針小神藥下去。”比了個打針的動作成功逗笑凱瑟琳,明明在笑但林安感覺和吃了根苦瓜一樣難受。
“找個時間給你辦個派對,想吃什麼就說。”
“烤豬肘,還有蛋糕。”
“不錯。”
時間流逝遠比林安想的要更快,這小一個月她和蘇菲的女兒相處不錯,而蘇菲也很滿意。老闆開心員工就好過,動用了一些關系和鈔票,林安順利拿到了去瑞士的簽證,捧着那個小本本高興的睡不着覺,在床上打滾踢腿化身泥鳅,像是守着寶藏的龍一樣,林安看簽證的眼神比披薩拉絲還要纏綿。
她眼神是纏綿了,有人的眼神又無光了。
當送别派對的請柬交到艾德曼手上時,凱瑟琳發誓這人有那麼幾秒變成了石像,打一拳都沒反應的那種。
伸手在石像先生面前打幾個響指,猶豫着要不要一巴掌把對方打醒,就在手掌離面部還有兩厘米的時候,石像終于解除詛咒變回了人,隻不過那巴掌沒辦法刹車。客廳裡巴掌聲格外清脆,臉上火辣辣的疼,頂着左臉上的巴掌印,手裡請柬被攥的褶皺四起。
送别派對很是熱鬧,冷水洗了把臉林安準備從衛生間出去,明天她就要坐上火車前往自己最向往的國度,在那裡她可以躲避戰争帶來的種種威脅,她終于不用夾着尾巴看人臉色過日子。
今晚摩西就要回到自己真正的主人家,它能感知到周圍人的情緒,高興悲傷不舍和不甘這些,過多的東西一股腦鑽進腦袋,蘋果大小的腦仁處理不了如此複雜的東西,抖抖耳朵趁人們還在嬉笑打鬧,它站起身偷了個雞腿吃。
樓下老太太不停用掃帚戳天花闆,而凱瑟琳派出了艾德曼下樓去解決,這套操作很有用,老太太隻能帶着耳塞過夜。有些不道德,但今天晚上誰都别想打擾這場派對,誰來她就打爆誰腦袋,凱瑟琳如是說。
漢娜開香槟噴到了喬納森身上,摩西偷吃蛋糕未遂被彈了鼻子,克萊文把本就不好用的留聲機徹底搞報廢。一切看上去都很好,就像以前她幻想過無數次的慶祝派對一樣,她應該馬上加入進去,行使主角的權力滿足自己的一切願望。
但不知為何,看着面前還在盡興歡鬧的人,莫大的悲傷籠罩心頭,就像和莉娜伊蒂的分别一樣,她不受控制的想象這些人的結局。
這些活生生的人都很好,好的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她們生在了一個錯誤的時代。戰争就要開始了,她不确定這間房子裡有幾人能活到最後,可以先排除的就是那三位目前風光無量的士兵,特别是艾德曼和喬納森,黨/衛/軍在戰後被定性為犯罪組織,不适用于日内瓦條約,抓到就直接處死。
脊背一陣惡寒,強行驅散腦内恐怖的畫面,喝下一大口摻了蘋果汁的酒,酒精燒的喉嚨發疼。
“真是想不到,你這麼快就要去瑞士了。”切下一塊蛋糕遞給即将離開的人,克萊文有些不舍這位朋友,不過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作為朋友他還是為她找到的新工作而高興。
“謝謝,我也沒想到會這麼突然。”
灑滿巧克力碎的黑森林蛋糕還是那樣美味,奶油的味道成功融掉酒精的辛辣,默默叉着蛋糕林安低頭看着趴在沙發旁邊的摩西,挑着豆豆眉它看着很是沮喪。
派對結束時衆人已經喝醉,隻留喬納森還清醒的當司機送人回家,凱瑟琳早醉的爬回床上會周公,隻留下兩人一狗在客廳收拾殘局。
“你怎麼突然要去瑞士了?”
艾德曼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他是個聰明人,自打劇院那天後林安對自己的态度又是一個大轉變,她變得冷漠并且極力減少見面機會,就連摩西也被她感染的不理睬自己。結合所有已知條件列出完整的報告書,思索半天艾德曼得到了那個令人絕望的答案。
或許他應該順着對方心意斷掉所有聯系,更或者他就不應該過來,他應該申請回到那個偏僻的小村莊,在那裡度過餘生。
“沒什麼原因,有人雇傭,我條件合适就去了。”
不動聲色和對方拉開距離,挑出一塊豬肘肉遞給摩西,可現在這條狗一點吃東西的想法都沒有。黃色的眉毛上下跳動,跟屁蟲一樣黏在林安身後,它對情緒的感知比人好很多。
“如果是錢的問題的話,我可以給你漲工資,還可以介紹工作給你。”
“很感謝你的提議,但我不需要。”别過臉避免視線接觸,她怕自己看到那兩雙委屈的狗眼睛會心軟,“我喜歡瑞士,也想去那裡生活,感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今晚就帶摩西回去吧。”
“應該是我感謝你才對。”
無奈的苦笑讓摩西更加焦慮,它的腦仁可能都沒有蘋果大,理解不了人類社會各項複雜破事。但現在空氣中的味道不對,焦急的圍着兩人轉圈,脖子被套上項圈,用盡一切辦法試圖留下,可林安隻是打包了它的狗碗遞給牽着自己的人,然後又摸了摸自己的頭。
那是很舒服的摸摸,它喜歡和林安生活在一起,它有種預感,如果今晚和艾德曼走,那它以後都不會再見到林安了。
四腳撐地和艾德曼展開拔河賽,指甲在地闆上劃過發出刺耳的聲音,它試圖通過這種方式展示決心,可林安的動作令狗心碎尾巴耳朵都耷拉下來,一步三回頭地看向身後,可那扇門再也沒打開過。
揉揉摩西的狗頭,艾德曼心情并不比摩西好多少。這一年過得很不真切,他本可以按部就班的生活下去,繼續過那不變的日子,可這一年發生了太多事,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變化。剛剛有一瞬間他甚至考慮過移民瑞士的方案,可那簡直不可能實現,
這個時代諸多局限,那莫名其妙出現的感情會成為催命符。他被從未有過的感覺沖昏了頭腦,以至于有了太多不合規矩的想法。初春夜風依舊寒冷,牽着摩西走在無人街道上,路燈将影子拉的很長,空氣中又起了薄霧,就像最開始那晚一樣。
“好日子結束了,所有人應該回到正軌過該有的生活,你也是,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