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看着靠在自己身上的人，艾德曼慶幸自己反應速度還不算慢，而且軍靴底很防滑，不然這條街上可能會有兩個狼狽摔倒的人。聖誕節他拒絕了各種邀請，獨自一人在家和摩西做伴又有些無聊，幹脆出門轉一轉散心，剛走一會就看見了在雪地裡跳來跳去的林安。
雪地被路燈照射蒙上一層金色的光，她紮着紅色的圍巾在雪地裡跳躍，某一瞬間艾德曼覺得她像童話書裡的聖誕小精靈，穿梭在大街上幫聖誕老人觀察孩子們有沒有睡覺。
“出來走一走，家裡太無聊了。”
在艾德曼的幫助下站直身體，林安覺得有些尴尬，以他剛才的反應速度來看，說不定自己剛開始跳的時候這個人就在後面了，想起自己的僵屍跳和差點摔倒的蠢樣，她現在想找個地縫轉進去。
“你怎麼一個人在街上，摩西沒一起出來嗎？”趕緊叉開話題，林安希望他趕緊忘記剛才的小插曲。
"在家裡一個人待的沒意思，摩西出來又要踩一腳雪，而且毛被雪黏在一起很難清理。要一起走嗎？"
并肩漫步在空蕩蕩的街道上，好不容易找到人說話的林安開始滔滔不絕的說着這一周的事。從被凱瑟琳煎糊的魚排，到糖果店缺牙還想吃糖果的小孩，當然她略過了有關本森的那部分。
“看來這段時間你過得很開心。”
略帶怨氣的語調讓林安停下了腳步，艾德曼有時候會這樣抱怨讓他加班的領導或者克萊文，但那些抱怨都帶着他招牌的陰陽怪氣，可剛剛那一句話就跟被冷落的小糯夫一樣，是最單純的被忽視的委屈抱怨。
“額…你吃飯了嗎？”
“還沒有。”
當你實在不知道聊什麼的時候，一句你吃了嗎很大程度能緩解尴尬局面，而且最關鍵的，那半盆餃子原材料有着落了。
凱瑟琳租住的公寓面積不大，比萬湖區的獨棟别墅差了很多，但還算溫馨，而且集中供暖很給力，脫掉大衣林安直奔竈台點火做飯，身後艾德曼顯得有些拘謹，手上動作不停林安想喊他随便坐，但當看到那緊身但又寬松的高領毛衣時，抿着嘴唇轉身，林安有點後悔自己引狼入室的舉動。
“你在做餃子嗎？”
“你知道這個？”
挽起袖子洗手，艾德曼頗有要幫忙一起做的意思，低頭盯着肉餡看不出個花，林安實在不太想直視他。
“我媽媽以前經常做這個，不過是意大利餃子。”學者林安的手法捏起餃子皮，他學東西很快，照貓畫虎的包出幾個中西結合的醜餃子，沉默一會他覺得自己還是不要添亂的好，林安也這樣覺得。
廚房裡沒有醬油，林安心心念念的蒜醬是做不出來，好在還有不知道什麼地方産的黑醋，将就将就也能吃。看着對方吃的開心，一瞬間林安感覺自己像電視劇裡終于等到孩子回家的空巢老人。
“我還是第一次在聖誕節包餃子。”單手撐着下巴，樓上一家人早已入睡，供暖的溫度依舊不減，既然已經引狼入室，那她也不介意和狼聊一聊人生理想，當然她們不聊政/治這種敏感話題。
“那你以前聖誕節都是怎麼過的呢。”杏色羊毛毛衣被黑醋濺出黑點，試圖遮掩，艾德曼從未想過自己人生中會有一個聖誕節是這樣度過的。
“就那樣過，對我來說，聖誕節和其它日子沒什麼不同，或者說我的聖誕節在更晚一些時候。”
“中國人管那個叫新年。”
“答對了。”
給自己倒了一杯氣泡水，林安知道自己酒量很差酒品也不好，所以聖誕飲品被換成了沒有任何酒精的東西，但看對方擔憂的樣子，想必是又以為自己喝酒了。
氣氛再次變得有些尴尬，自顧自喝着氣泡水，林安有些好奇艾德曼下一步動作，這段時間她們沒見過幾面，如果不是還要去給摩西喂飯，艾德曼幾乎要淡出她的生活，這是好兆頭。
她看見艾德曼直接起身向門口走去，看來這個家夥打算吃完就跑，都拿起大衣準備跑路，但他被沒有按林安預想的那樣。一個深藍色的絲絨盒子被從大衣口袋裡掏出，随後被放到餐桌上，還被往自己面前推了幾厘米。
“這是？”
“聖誕禮物。”絲絨盒子又被往前推了些距離，“換句話說你可以把它當作年終獎，你把摩西照顧的很好。”
見她還在猶豫，艾德曼直接打開了盒子，還好隻是一塊手表，林安以為裡面是别的什麼東西。那是一塊小巧精緻的手表，金色的表鍊和翡翠綠表盤搭配得當，内襯上燙金的商标宣告着它的不平凡，也直接告訴收禮者這玩意有多貴。
“謝謝你的禮物。”絲絨的觸感很舒服，最後看一眼這堪稱藝術品的小手表，林安将它塞回艾德曼手裡，“它太貴重了，而且你已經給了我那麼多錢，如果再收下它，我感覺我成了詐騙犯了。”
“這兩件事不發生沖突，我欠你三萬馬克，隻是還錢而已。”
“你什麼時候欠我三萬馬克？”
“在你喝醉酒的時候。”
提到那個讓自己丢光臉的晚上林安嘴角控制不住的抽搐，一句酒後發瘋的話現在成了最離譜的理由，她真的很想撬開艾德曼腦子，看看裡面到底裝了些什麼。
“我想您當時已經明白我的意思了。”
“什麼意思？”稱呼的突然轉變讓艾德曼有些緊張，他花了一年的時間才讓自己的地位勉強和凱瑟琳平齊，可這過于恭敬的稱呼直接将他踢回原點。
“請不要和我有太多牽扯，雖然現在您在我租住的房子裡吃飯，但我希望我們之間可以保持距離。”對上那雙藍眼睛，将視線調轉到桌布上，新年新氣象，林安非常有必要斬斷一些不該有的東西，“您是雅利安軍官，我是三等人種，我想您是知道該怎麼處理這種事的。我們之間關系還是保持在雇主和員工的好。”
好吧，現在他不僅滾回了原點，還被一腳踢得往後退了幾步變成負數。林安說的很對，老沃爾裡希說的也很對，他不應該為了一己私欲做出明知後果的事，那很不負責，他就應該早早申請去某個遠離柏林的鄉下，防止事情變成現在這樣。
“我認為，以血統來劃分教育醫療财産權利和情感，這是天底下最愚蠢的事。”
這些話很吓人，如果這間房子裡有監聽器，哪都不用三審六問，她們會被直接一槍打死抛屍變成老鼠的聖誕大餐。怎麼回答都是錯，林安選擇保持沉默。
“所謂血統判定其實很荒謬，就像你能看出來我不是什麼雅利安嗎？”
“您和宣傳冊上的人一樣，是優秀的雅利安軍官。”
林安現在徹底後悔了，她就應該吃飽飯後直接睡覺，為什麼要閑得慌去大街上，領這麼個瘟神回來。聽到她的回答艾德曼自嘲的笑起來，奪過那瓶氣泡水，糖精的味道不比巧克力強多少。
“按照規定，我應該家族五代都是純正德國人，但事實是，我的母親是意大利和俄羅斯的混血，我的祖母是法國人，光是這三代我就不符合規定。可我還是通過了審核，不覺得很可笑嗎？這就是他們所謂的純正雅利安血統，可某種意義上，我還是他們讨厭的法國青蛙和斯拉夫蠻子。”
“你喝醉了。”
如此炸裂的話題林安沒膽子也沒命聽，這或許是剝開心腹的投誠，也可能是圈套，但不管怎麼樣林安都要想法子讓他閉嘴，他現在就是危險的自爆卡車，搞不好會帶她一起撞的車毀人亡。
“我确實醉了。”
起身準備離開，艾德曼不在乎林安會不會用這點去告狀，這狗屁血統論就像是小醜講的笑話，三歲小孩都不想信，可整個國家的人卻奉如圭臬，不隻是他，所有人都喝醉酒瘋了，“請收下這塊手表，如果您有這方面顧慮的話，我會按照您的說法保持距離的。謝謝你的晚餐，它們很美味。”
低溫和夜風吹掉腦門的熱氣，大街上靜的可怕，隻有昏黃路燈照明的城市像極了鬼城，走下台階艾德曼感覺胃有些難受，他應該馬上回去寫一封報告，申請去某個邊境待着，哪怕是又窮又傻的黑森也可以，他不想再給林安帶來壓力了。
“等一下！”
剛走出幾步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抱着一盒巧克力，林安踩着拖鞋出現在公寓門口，她應該是跑下來的，連大衣都沒穿。猶豫一下艾德曼還是選擇靠近她，地上積雪并未被打掃，她穿着拖鞋，如果走下台階肯定會被浸濕鞋襪，那很冷而且對身體不好。
“有什麼事嗎？”踩着兩節台階，林安難得和他面對面站着，艾德曼也終于不用低頭說話，起碼這一刻，她們是平等的。
“回禮，聖誕快樂，别被摩西吃了。”
熟悉的巧克力盒子被塞進懷裡，艾德曼确定這和老沃爾裡希送的那份一模一樣，同樣的紅色包裝紙，同樣聖誕配色的蝴蝶結和那隔着盒子都聞得到的膩人氣味。但這份怎麼看怎麼順眼。
“這一小包糖是？”随着禮盒一起來的是一小包糖，裝在牛皮紙袋裡用一個普通絲帶裝飾。
“送給本森先生的，你讓他幫我□□件，我很感謝他。“
“給本森的？“
嘴裡莫名泛起一股酸味，那碗黑醋應該沒那麼大的後勁，掂了幾下牛皮紙袋，艾德曼準備改天去會一會那個傻不拉幾的棕毛，防止他亂說什麼。
“如果沒事我就回去了，聖誕快樂。“
“聖誕快樂。“
目送對方身影消失在樓梯上，抱着禮物艾德曼頂着風雪回家。摩西在客廳睡的飄飄欲仙，看見人回來它隻甩甩尾巴以示歡迎，它偷吃了早上别人送的戰斧牛排，現在肚子滾圓撐的厲害，牛排屬實美味，就算被揍一拳它也覺得很劃算。
捕捉到物品被拆開的聲音，站起身搖尾巴靠近，它聞到了甜食的味道，雖然很撐，但胃裡還是有甜品一席之地的，而且艾德曼不喜歡甜食，這些東西最後都進了它的嘴裡。但今天好像不一樣。
“你吃了這個會死。“
将盯着巧克力的狗頭推到一邊，猶豫要不要把那個牛皮紙袋裡的東西喂給摩西，但最後他還是打算自己吃掉，就算不吃也可以當個擺件，怎麼的他都不想送給本森。
和昨天那份一樣的内容，一顆顆精緻漂亮的巧克力整齊排列，正中間是一顆裹着金箔的心形巧克力，還好這些店鋪老闆沒有腦子抽風，把巧克力做成萬字旗或者鷹形，那簡直是噩夢。
他已經很久不吃甜食了，蛋糕巧克力冰淇淋這些，每一樣都讓他感覺牙疼，嚴重的時候甚至會反胃想吐。但今天可以破例一下，這盒巧克力很貴重，他要珍藏起來慢慢品嘗。
巧克力融化在嘴裡黏在牙上，那感覺很難受，艾德曼感覺嗓子都被糊住了，但有一點不可否認，這塊金箔巧克力對得起自己的外表。
“好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