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是真的。”送人送到家門口,看着那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車子,保持微笑艾德曼知道還沒到放松的時候,“隻是雇傭關系,不得不說她在這方面還是不錯的,起碼摩西沒再拆過家。”
“那真是不錯。”
目送汽車離去,轉身關門拉窗簾一氣呵成,揉了揉終于敢出來安慰自己的摩西,歎了口氣艾德曼要去書房收拾一下,起碼要把那支魯格收起來才行。
素描本被合好放在桌子上,沒有一張缺失和損壞,看着那由鉛筆石墨勾繪出來的人,如果艾德曼有什麼信仰的話,那現在應該去忏悔。
他說謊了。
沒關系為什麼會在本子上畫滿她的樣子;如果沒關系,為什麼這段時間看不到她的時候,會總想着出去走一走再次偶遇一下;如果真的沒關系,那為什麼看到她拒絕的時候,失落感會那麼強烈。
雙腿搭上桌子,将那本足以讓他被問話的素描本扣在臉上,紙張混着石墨那股特殊的味道,艾德曼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這感覺太奇怪了。明明她們隻認識了七個半月,關系漸好也就是這兩個月的事情,而且林安對他的态度也算不上太好,如他所說兩人隻是認識的關系,若他說是朋友,恐怕林安又會用那看精神病一樣的眼神看他。
事情越想越亂,摘掉臉上的素描本,昏暗的燈光在此刻也格外的刺眼,閉上眼睛艾德曼感覺這事比他接手的所有工作都難。
按現在的規矩,他應該馬上找一位同樣金發碧眼的高貴雅利安女士結婚,然後以三年抱倆的速度生出五個同樣金發碧眼的小雅利安,這五個小東西從小就要将元/首的演講當作睡前故事聽,重複家人的老路繼續這樣走下去。
隻可惜他是男的生不出孩子,也不想因為風氣從衆盲目的結婚,那位女士和那些孩子不應該是宣傳書上一筆帶過的“優秀案例”,他一個人跳進泥潭就夠了,不能再拉上一個。
特别是林安,她的家人都不在身邊,還險些破産,沒有權勢沒有體面穩定的工作,也沒有抗風險的能力,如果被有心之人揪住不放,她才會是最慘的一個。
或許艾因斯先生說的對,他應該趕快停止這段奇怪且不符合當下價值觀的關系,起碼不要拖累林安,就當是那碗粥的恩情。
可符合周圍的要求就是對的嗎?
就像每天都要審查的那些文字宣傳一樣,大家都做着符合規定的事,成為宣傳冊子上的模範。但他不是那一串文字,也不是封面插圖裡的人物,他是一個人,一個有着自己思想和感情的人。
可現在,那些不合适的思想都要抹殺,他還記得以前的時候,他剛從國/防/軍調到四局的時候,每天都要一封封的審查信件,那些本該屬于兩個人的思念被拆開放在書桌上,化作一個個冰冷的字符,所有相關人員都可以查看。
還有那些人,因為說錯話做錯事而關進監獄送上絞刑架,可她們做錯了什麼呢?隻是因為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這就是錯的嗎?
好像是錯的,因為大家都這樣說,如果你不想落得同樣的下場就加入“正确”的陣營,不要去思考那些細節,當所有人都在廣場高呼萬歲的時候,你絕對會被感染的,盡管在照片裡看,那黑壓壓的一片就像暴風雨下的海面一樣。
母親說對了,他終有一天會後悔,後悔那年輕愚蠢時做出的選擇,可現在他已經無法改變了。
從他做出選擇的那一刻,從上一次戰争開始到結束,從父親死在戰場上,從他頂着金發藍眼出生時,從他跟着周圍人一起舉起右臂高呼時,他已經踏入那片湖水,想要上岸就要被食人魚咬掉一層血肉,不想被咬就隻能向湖心走去,直到被湖水吞沒。
像是真的被湖水吞噬無法呼吸,抓着喉嚨艾德曼感覺呼吸都有些困難,将領帶和紐扣全部解開,大開窗戶可同樣悶熱的夜風起不到任何緩解作用。
重新坐回剛才的姿勢,他應該做些什麼分散注意力,閉上眼睛試圖清掉那些畫面,窗外偶爾響起夜莺的啼唱,他想起小時候母親常唱給他聽的歌。
【思想是自由的,這個道理誰懂得】
【它像黑夜的影子,悄無聲息的飛過】
【沒人可以毀滅,沒人可以脅迫】
【子彈,大炮,都不行,思想是自由的】
【…】
如果有人現在闖進來,或者隻要聽到他在唱什麼,很快他就會被扒掉制服丢進監獄等待軍/事法庭的審判。或者幹脆省掉其中的繁文缛節,就像他做過無數次的那樣,随便找一個隐蔽的對方,看在往日同僚的情面上,用手/槍結束他的生命,這是最好不過的了。
男愁唱女愁哭,唱完一曲他的思想并沒有穩定,甚至飛得更加胡亂,繼續找事做,盡力忽視那素描本,可那偶來的夜風将紙張吹起,尚未完成的畫出現在眼裡就無法忽視。或許他應該補完這幅畫,無關任何個人情感,隻因不想浪費一張紙。
拿着鉛筆的手舉起放下數次,就像被命令舀幹大海的水一樣茫然無措,倒不是他忘記該怎麼起筆,隻是,他好像想不起來或者說不知道要怎麼畫林安的樣子了。
該怎麼畫呢,畫第一次見面時她臉上的茫然嗎,還是面對雙杠和刁蠻管理員時不服輸的樣子,做壞事時的得意偷笑,和閨蜜在一起分吃烤雞時的興奮,還有最平常的,那種局外人的冷漠旁觀。
随便拿出一種樣子他都可以畫出來,因為這些已經印在腦子裡,在夜晚在中午在任何一個時刻出現在腦子裡。
那是多麼鮮活的一個生命啊,不是和文字一樣的模闆,艾德曼好像想起來自己為什麼會被她吸引了,那股強韌的生命力,會對周遭事物表達情緒,會哭會笑會生氣會反抗,會覺得事情不合理。
她和周圍所有人不一樣,更和他這種人不一樣,那麼如果自己多觀察一下,多靠近一點去模仿她,會不會也不再像個機器。
握着鉛筆的手開始出汗,艾德曼清楚的知道此刻腦内的想法有多瘋狂,按照規矩他不能和一個三等人種有關系,更别提什麼羨慕憧憬,這是在給帝國抹黑,即便被暴打一頓也是活該。可他有些無法接受看不到林安的日子了,就像最近,看不到她就像被老鼠撓着心肝一樣。
如果他從未看過這樣的人,或許會繼續保持原有的生活,但他不想那樣做,吃到了牛肉的人不會想着再去吃野菜,他不想過回那種生活。
身體的反應比腦子更快,連外套也沒拿,松散着襯衫和領帶,打着發蠟的頭發也散落了幾根,下樓梯的時候險些摔倒踩在摩西尾巴上,在胖狗疑惑的目光中快步沖出房子,甚至連鎖門都忘記了。
大街上已經沒有幾個人,就像一個喝醉的酒鬼,身上還有着酒精味,如果是以前艾德曼肯定會給自己洗腦是喝醉了,是酒精的作用,但他敢确定自己現在沒醉,所作的一切都是自己的真實想法。
漫無目的卻又路徑明确的遊蕩在大街上,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可笑,但按照以往的經驗她們經常會偶遇。
他想快點見到林安,想聽到她的聲音,就算被翻白眼也沒關系,她經常翻白眼,自以為沒人發現,但藏的一點也不好。
他還想知道這段時間她過的怎麼樣,餐館還有人去找她麻煩嗎;裁縫鋪的工作怎麼樣,有被針紮到手嗎;房東還在煮那個味道奇怪的茶嗎;摩西有在散步的時候耍賴不走嗎;凱瑟琳和漢娜有計劃好去哪裡度秋假嗎;手裡錢還夠用嗎…
步速越來越快甚至接近小跑,發蠟被汗水打濕徹底失去功效,随便理一把頭發艾德曼覺得自己應該是瘋了,但又很清醒,即便明天艾因斯先生把自己抓去上刑也無所謂,但那樣的話林安也會受牽連。
腳步頓時放慢,茫然的看着四周,沒有一個活人,自嘲幾聲艾德曼覺得自己做的事有些超齡,他已經過了那個蠢豬一樣熱血上頭就什麼也不管的時候了,他應該小心行事,可對面出現的熟悉身影讓剛剛冷靜下來的血液再次沸騰。
“…晚上好,真是好巧啊。”
尴尬的笑幾聲林安終于知道為什麼剛剛右眼皮一直在跳了,懷裡脆皮豬肘散發着香味,咽下滿嘴口水,看着對方從敞開衣領裡露出的好身材,再次吞掉口水,林安不知道這人半夜發什麼瘋,夜跑鍛煉嗎,真是自律。
這次對方沒貼心的回話,被那眼神盯得往後退一步,思考半天,看看懷裡豬肘再看看那惡狼一樣的眼神,掏出一個雞腿猶豫的遞過去,林安希望這人吃了東西就能走。她剛剛被流浪狗追的分了好幾口豬肘出去,人也是動物,但願這招能奏效。
可他好像不是一個雞腿就能打發的樣子。
“謝謝。”
被紙袋包裹的雞腿還有些燙手,明明剛才想說的那麼多,可見到了真人卻是一句也說不出來,心裡抽了自己幾個大耳光。氣氛尴尬間兩人都不知道該怎麼進行下一步,直到林安的老饕之魂提醒她應該趕緊回家,不然脆皮豬肘就不脆了,清清嗓林安還保持着禮貌,比較他現在是自己的東家。
“那個…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您不用送,幾分鐘就到家了。”
“嗯。”
走出幾步謝天謝地感恩各路神仙,美滋滋看着懷裡的豬肘。林安已經想到那脆皮咬下去改多麼好吃了,這可是難得的放血/殺的被骟過的一歲小公/豬,還去掉血沫用香料腌了半天,最後慢慢烤出黃金脆皮的豬肘!
她都不敢想能有多好吃!
計劃着要怎麼吃掉這豬肘,肩膀卻被人拍了一下,突如其來的驚吓差點讓懷裡豬肘落地,緩緩轉過身她真的很想一腳踢過去。強裝和善林安不知道他又抽的哪門子瘋,将近兩個月不見,這病情居然加重了。
見他一幅猶猶豫豫欲言又止的模樣,心裡默念幾句公公爹爹磨叽死個人,她的黃金脆皮豬肘真的沒時間等下去了。
“您還有事嗎。”語氣絕對不善,比AI還要冷漠,此刻林安隻想趕緊回家抱着豬肘啃。
“那個…今天我過生日…”雞腿還是很燙手,油滲到皮膚上的感覺也很難受。
“所以呢?”
“…所以就是…你…能祝福我一下嗎?”終于說出話,屏住呼吸艾德曼希望自己不要被當成變态,盡管他在對方心裡已經當了好久這個角色。
“啊…啊?”臉皺成苦瓜,林安現在想叫救護車,看看這人是不是真有精神病,當辣脆反社會就算了,這精神病大晚上出來發瘋可罪加一等,更别提還有耽誤她啃豬肘這件事,應該拖出去,犬決!
“你不願意就算了。”終于扭捏的說完話,可看對方的回應,轉身歎了口氣,握着雞腿他打算回家喝個大醉。但後背衣服被拽住,回頭他看到對方翹着蘭花指捏住衣服,滿臉無奈的抿嘴。
襯衫早就被汗打濕,一時間艾德曼感到有些羞恥,他應該換一件衣服再出來,這個樣子髒兮兮的很失禮,但那樣很可能就錯過這次見面了
“就這事?”
“對。”
“…”
她想罵人了,真的想罵人了,她感覺這人就是喝多了拿自己尋開心。但那可憐巴巴的眼神像極了剛剛讨吃的流浪狗,她喜歡小狗,所以某種意義上愛屋及烏,而且生日的時候欺負壽星好像很可恥。
盡管很無語,但一句話的事她還是能滿足的。
“生日快樂。”
“謝謝你,我很高興。”
“沒什麼事我就回去了,晚安,你也早點休息。”
不等對方回話,轉身快步離開,她準備回家讓伊蒂做法去去晦氣,這晚上可不太好。
“怎麼了?有狗追你嗎?”
接過那個豬肘,伊蒂好奇的向門外看去,但對方直接關好門并鎖好三把鎖,抱着水壺狂飲她看上去像遭遇了什麼恐怖事件。
“比狗還可怕。”癱在沙發上林安實在想不通,罵人的欲望高漲,還好沾着辣椒面的豬肘很好的安慰了她。
“那還是蠻吓人的。”一起吃豬肘,伊蒂倒上一杯可樂,但對方好像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滿臉不可言說的表情。
“不是!這人有病吧?!”
“你能不能别一驚一乍的!我心髒要吓壞了!”
來回繞圈摩西對那飄着雞腿香的紙袋口水直流,但對方滿臉傻樂沒有一點要吃的意思,急的哼唧出聲,摩西覺得這人病得不輕,放着雞腿幹看不吃。
“敢偷吃我就把你變成雞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