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他挑剔得有些猝不及防,衛塗愣了一瞬,垂眸端詳,聲音低沉:“是秦敏亮秦将軍的字迹。”
聽他說來,褚垣眼睛微睜,想起他僅用三日便查出崔懷的來信,想必秦敏亮的行筆習慣也牢記于心。
“武将,寫字醜些也理所應當。”褚垣負手走到主座,自顧自地坐下,看着桌上散亂的草紙,随意看了眼。
沒想到秦敏亮寫得那六個字竟然算是工整的,桌上這些才是真的狗爬字體。
“忠君事......”他似乎才咂摸出這信上的意思,擡頭跟衛塗對上眼:“少卿大人,你說,在什麼情境下,一個将軍的回信會是要求他忠君事主?”
“臣......隻可惜非常手段得來的證據不作數,若能親自盤問......”衛塗說着說着忽然沉默了。
“盤問誰?”瞧他糊塗嘴快說錯話的樣子,褚垣不自覺輕笑:“去地府盤問秦敏亮嗎?”
“......”
“臣查過崔懷的人際交往,”衛塗轉過身走到褚垣面前,對他的提問避而不談:“沒有什麼可疑之處,除了......”
“嗯?”
“本月十日,崔懷曾與禁軍校尉羅谷桐發生過争吵,崔懷甚至直接将他掃地出門,鬧得不算愉快。”
“嗯,”褚垣垂頭應一聲,随手整理起這些醜得礙眼的草紙,說道:“我看過他的證詞,雖然對争吵原因含糊其辭,但從時間上來說,他的确沒有作案機會。”
“.......”
對面沉默許久,褚垣覺得奇怪,将一摞紙放到旁邊,借着拿卷宗的間隙,瞄了他一眼,衛塗低頭沉思,神情似乎有些苦惱,眼皮眨得緩慢,有些不對勁。
“衛塗?”褚垣将卷宗攤開,前傾身子,漫不經心地喊他。
“......他雖沒有機會,”衛塗仍是剛才的神态,像是幾天沒喝水的嗓子低聲:“但不代表他沒有嫌疑。”
身為大理寺少卿,褚垣這幾日也聽說了他的事迹,甫一上任就大張旗鼓的複審五年内舊案,雷霆手段平了不少冤假錯案,他的能力也代表着趙居正的眼光,所以從他那一番看似不合理的推測中,褚垣嗅到一絲異常。
“少卿大人如此笃定,”褚垣托腮眯着眼睛審視他,“是有什麼證據嗎?”
忽然擡起眼眸,血絲爬上原先清明的眼白,衛塗嘴巴動了動欲言又止,呼吸變得有些粗重,他口中嘟囔着想要上前一步,腿卻沒有跟上,整個人忽然重心不穩,左搖右晃。
“喂!”
像是緊繃地弦忽然斷了,褚垣拍案而起,一個跨步伸手抱着他,卻被他抓着向前齊齊倒去,咚的一聲,衛塗的腦袋結結實實撞到木地闆上,原先就暈的頭更恍惚了,他雙手抱頭喉結滾動着咽下痛呼,隻剩急促的鼻息。
倒地得太過突然,為了不壓到衛塗,褚垣将腿跨在兩邊,胳膊肘杵地磕到麻筋,疼得他龇牙咧嘴,還未來得及起身,耳邊突然傳來尖銳驚恐的吼叫。
不知道什麼時候,趙居正竟然推開門走了進來,臉色煞白目瞪口呆,嘴唇和擡起的手不同頻率顫抖。
“殿下......不可啊......殿下!”
“啧,”褚垣聽着趙居正胡言亂語有些不耐煩,直起身順勢坐在衛塗身上,捂着胳膊肘怒斥:“滾出去!”
“殿下,”趙居正一副見鬼的樣子,踉跄地往前走兩步又抑制不住往後退一步,壓着怒火低聲:“行之尚在病中,您這樣勉強......!”
“大人!”火急火燎跑進來的實積一把扯住趙居正,險些把他拉倒,高聲打斷他的話:“大人可還記得我們為何要找少卿大人嗎?”
“嗯?”聽到有人喊自己,衛塗從痛覺中仰起頭,才看清楚趙居正煞白的臉以及兩人如此不雅的姿勢,翻身從褚垣身下爬了起來,“可是找到了?”
瞧着衛塗利索的動作,褚垣揉着手肘也跟着站起身,瞪了一眼趙居正,被眼刀的對方僵硬轉過頭看着衛塗,清了清嗓子說:“逃逸的馬夫找到了。”
日頭正高挂着,雖是七月流火,但暑氣仍是蒸得人懶洋洋的,三三兩兩的人在東市晃蕩,路邊的野貓也尋了個清淨的樹蔭偷涼,柔軟的肚皮起伏平緩,靈巧的耳朵動了動,擡起頭瞳孔縮成一條線,突然起身竄進樓台下。
“不速之客”步伐匆匆,轉進七扭八拐的巷子裡,在一處尋常房屋前停下步伐,有節律地敲門,沉重的木門打開一條縫,那人體壯入熊艱難擠了進去。
“事情辦得如何?”他擡手用袖子擦了滿頭汗,看着不遠處站在書桌前背對着自己的人問,“我得趕緊走了,如今大理寺滿大街的找我,這鬼地方待不下去。”
“......”那背影沉默着,擡手在書架上摸索什麼。
擦汗的動作一滞,他越過自己的手臂上下打量那人,突然覺這人的身形似乎比起之前單薄許多......
“趙六七,”清脆的少年音響起,那背影轉過身,一張陌生至極的臉引入眼簾,一張通關文書被拍在桌子上,實積稍稍歪頭,眯眼笑着,明亮開朗:“你想要逃到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