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崔懷這麼一吼,原先散去的人又重新将門口堵得水洩不通,這麼多雙眼睛看着,原本就慌張的柏溪更是雙腿打顫。
“崔大人,殿下有請。”他強壯鎮定,再一次重申。
“那個飽食終日的纨绔王爺請我,我就得去?他這麼大臉呢?”崔懷年紀不算老,但脾氣确實差的很,看見柏溪不請自來,加之先前被大理寺少卿盤問,如今憋着一肚子火,正好找個人把氣全撒了。
“你!”一聽崔懷罵到褚垣頭上,柏溪火氣也上來了,即便眼眶有些濕潤,也挺着胸膛嗆上去:“崔大人,即便是當今聖上都要喊一聲殿下皇叔,你如此無禮,即是綱常禮儀全然不顧了?”
“爾等豎子,也敢拿陛下壓我!”崔懷臉都氣紅了——也可能是喝多了,他叫罵着順手抄起旁邊的酒壺就朝柏溪扔過去。
見勢不妙,柏溪抱着頭蹲下,捂着耳朵,卻沒等來酒壺破碎的聲音,原先吵鬧的人群也忽然安靜下來,柏溪疑惑地轉過頭去,就見那被扔出去的酒壺被人牢牢攥在手裡。
常年盤揉的無事牌晶瑩透亮與紫圓領袍底襕金蟒出山交相輝映,握着酒壺的手指骨節分明,褚垣氣定神閑地走近,沖着愣住的崔懷一笑,越過他去取桌上的酒杯。
“嗯......吏部侍郎?”兀自斟滿一杯酒,再遞給崔懷,笑意不達眼底,褚垣和聲說:“如今,安平王這個名頭也是不配見你了?”
對上褚垣的目光,崔懷酒醒了大半,礙于同僚面前又不甘心下跪認錯,他不接酒躬身行禮,有些不耐煩地回話:“臣不敢,臣參見殿下。”
“你有何不敢?”褚垣聲音平和,将酒杯一甩,落在地上碎了滿堂,又将酒壺塞回崔懷手中,他轉頭朝門口候着的店家說:“今日崔大人指出我的不是,我請大人喝酒,上十壇歎香瓊。”
崔懷上前一步要争論,卻被箭步上前青竹一拳打了滿口血,啐出幾顆碎齒,扭肘提膝半跪在地上。
“殿下!”見崔懷流血,廂房裡的幾位官員也坐不住了,他們紛紛站起身勸和,卻又被褚垣一個眼神斜了回去。
“既是殿下賞你的,”在青竹說話間,十壇酒就被店家帶着人迅速擡了上來,碼放在崔懷面前,“便是一點也不能剩下。”
“安平王!”崔懷見這陣仗,扭着身體掙紮,卻耐不住青竹力氣奇大,叫他逃脫不了一點,他忍痛大喊:“你這是什麼意思!”
“嗯?”聽見了笑話,褚垣轉身彎腰歪頭看他,眯着眼睛,語氣帶着不加掩飾的威脅:“你對我不敬,我可以直接殺了你。”
崔懷叫嚷着,呲目欲裂:“褚垣!我可是朝廷命官,即便你是親王,也不可如此待我!”
“切,”對于崔懷的警告,褚垣嗤之以鼻,他直起身撣了撣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塵,輕蔑地說道:“你即便是在這兒喝死了,吏部侍郎的位置換一個人就是了。”
“灌。”
柏溪青竹一個斟酒一個灌酒,褚垣目中無人地坐在主座上,刷拉一聲将仙鶴流雲扇攤開,瞧着上面的大小眼白鶴,再一次感慨,自己兄長畫技未免太差。
五六壇下去,崔懷臉上泛紅,嘴唇泛白,吐出來的比喝進去的還多,旁邊正襟危坐的其他官員正想着開口勸一勸,殿下二字剛顫顫巍巍喊出口,便被褚垣半垂眼瞪了回去。
“怎麼,剩下的你替他喝?”
“臣,臣不敢。”
眼見崔懷在衆人面前出夠了糗,手腕一甩将扇子收起,褚垣勾着嘴角,朝青竹喊:“停。”
青竹應聲放手,崔懷就這麼趴在地上,難以抑制地吐酒。褚垣朝青竹使了個眼色,看熱鬧的、坐在褚垣旁邊孵蛋的都被請了出去,柏溪關上房門,守在外面。
“瞧瞧你,給我氣得正事兒差點忘了。”褚垣起身繞到他前面,撩了袍子坐在崔懷前面,“崔大人,酒也請你喝了,不若跟我說說,皇貴妃生辰夜宴那晚,你為何逗留中和殿?”
原先迷離的眼神清醒一瞬,眉頭微不可查的一跳,崔懷猛然幹嘔幾聲,就要往地上倒,青竹眼疾手快揪着他的後脖頸将他拎起來。
“哼,”褚垣颔首輕笑,拿起桌上的冷茶朝着崔懷的臉潑了過去,又将熱茶斟滿握在手裡,“别給我裝醉裝糊塗裝失憶,崔大人,你也不想本王在三司會審的公堂上又問一遍吧?”
“哼哈哈哈哈哈,”崔懷啐了一口不再裝醉,冷笑:“宮人監管不力丢了安平王一個杯子,怎麼也要賴到我身上?什麼中和殿,我一個外官,入宮參宴需按規矩行事,又怎會去中和殿?”
“是啊,按規矩行事,”褚垣歪着頭,俯視他:“看見你離席的可不止一雙眼睛,我已查明,夜宴當晚你的确在煙花會開始後離席,約莫一刻鐘後才回來,巡邏侍衛也曾看到你從中和殿出來——”
“崔懷,如今不是問你去沒去過中和殿,本王問的是你為何要逗留中和殿,與你殿前交談的人又是誰?”
“......”氣焰順消,崔懷似乎無可反駁,他低着頭,身形搖晃:“我——”
“殿下好興緻啊,怎麼想起來與我小婿共飲?”
話行一半,不速之客推門而入,褚垣神情微冷,看着眼前這熟悉卻有些衰老的面容,暗自歎了口氣。
“你怎麼沒跟我說他是房不知的女婿?”褚垣沖着青竹嘀咕,對方一臉無奈,睜大眼睛口語——
分明已經提醒過了!
“哈哈哈,”褚垣尬笑幾聲,放下手裡把玩的茶杯,認真問道:“我記得你長女不是嫁給韓涪的少弟了嗎?怎麼韓涪倒台,你女兒也改嫁了?”
“你!”
“殿下避世許久,”房不知開口打斷崔懷的惱羞成怒,他臉上挂着笑,緩步走到崔懷身旁,“如今老夫的幼女也已經嫁人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褚垣眼神飄向别處,開始懊悔自己玩得太過,錯過了問訊崔懷的好時機,房不知來了,他就不能再用雷霆手段。
瞧着氣氛有些尴尬,褚垣生硬地轉移話題:“許久未見,房大人如今身居何位?”
“七年無功無過,得陛下垂憐,仍是刑部尚書。”
“唉——”平穩舒适的軟轎裡,褚垣躺在靠背上歎了好大一口氣,吓得一邊坐着的剝葡萄皮柏溪急忙剝好遞了上去,褚垣瞧着他又歎了一口氣,推着他的手将葡萄喂進他自己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