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還在下,甚至有越下越大的趨勢。
難得的一場大雪,小區裡到處是奔跑玩耍的孩童。
喻和頌有些好奇看混在其中格外突出的冷漠男人,想不到他這副架勢打算去做些什麼。
江季烔拿着圍巾在小區裡轉了一圈,雪落滿男人發間與肩頭。
最終,他挑了處位于小區樓房後無人的僻靜角落,将圍巾放進懷裡,蹲下開始……堆雪人???
喻和頌飄在江季烔對面半晌,眼見着江季烔已經滾出了一個圓球,他才勉強消化下眼前景象。
他慢悠悠飄到男人身邊,盯着男人看。
江季烔表情認真,态度嚴謹。
如果單獨隻看面部,他可以是在批文件、可以是在做決策、甚至可以是在搞科研,唯獨不像在滾雪球。
偏偏他就是在滾雪球。
喻和頌接受得很快,他不再琢磨為什麼江季烔會忽然下樓滾起雪球,飄在江季烔身側,開始口頭協助。
“左上角,雪有點多了。”
江季烔擡手削掉了雪球右上角的雪。
……
“肚子部分有點太鼓了。”
江季烔抓起一把雪,又往雪人肚子部分再填了填。
…………
“腦袋有點大了。”
江季烔把剛制作完成的雪人腦袋放回雪地裡,又滾了一圈。
………………
喻和頌一屁股坐進雪地裡,發表終評。
“沒默契。”
江季烔抱起滾大一圈的雪人腦袋,來回看了兩眼,又擡手削削。
發現降至冰點的默契度似乎還有救,喻和頌飄起來,繼續單方面協助。
耗時一個小時,口頭忙碌的喻師傅與手頭忙碌的江師傅終于一起完成了堆雪人大業。
江季烔找來兩片樹葉,撕成圓形充當雪人的眼睛,又找來一根樹枝,充當雪人的鼻子。
完成後,他坐進雪地裡,靜靜注視着圓頭圓腦的雪人。
注視許久後,他拿出懷中圍巾,圍在了雪人脖頸間。
大小竟剛好合适。
喻和頌打量着雪地裡圍紅圍巾的雪人。
左邊腦袋凸,右邊腦袋凹,肚子圓鼓鼓,腦袋大小快趕身體。
醜得出奇。
他冷不丁笑了聲,側過臉看身側男人,發現江季烔竟然也在笑。
很淺的一點笑容,柔和了他那雙看人總冷漠黑沉的眸。
喻和頌忽然發現,這似乎是他第一次見江季烔笑。
生前連同死後,唯一一次。
罕見的笑散得也快,男人注視着雪人,黑眸一點點沉下。
像霜雪落進了那雙本就冷清的眸裡。
皚皚大雪還在落,落了穿着大衣的男人滿身,卻始終落不到他身側穿着單薄風衣的人身上。
在雪地裡坐到周身積起了雪,江季烔才起身,拿走了那條帶下來的紅白格圍巾,回了家。
經過這一段插曲,江季烔吃完飯洗完澡,已經是夜裡十點。
他今晚沒有再處理工作,早早躺上了床。
卧室窗簾敞着。
窗外大雪積了半扇窗戶,結了半扇窗霜。
霜雪模糊窗外霓虹,将世界籠罩進寒涼與寂靜之中。
喻和頌在江季烔身側躺着,雙手枕在腦後,看着大雪一點點将窗沿填滿。
忽然他開口。
“江季烔。”
沒有回應,也不可能有回應。
喻和頌兀自往下說。
“如果活着,這樣的生活,還挺不賴的。”
風輕扣玻璃窗,卷走窗上霜雪。
喻和頌側過臉,看了眼身側男人,發現江季烔已經不知什麼時候合了眼。
他收回視線,重新望向玻璃窗外在霜雪被卷走後,恢複明朗的霓虹。
望得久了,也緩緩合了眼。
·
敲門聲響時,喻和頌隻覺頭沉得厲害。
費了很大的勁,才勉強撐開眼皮。
入目一片漆黑。
窗外響着滴滴答答的雨聲,空氣中盡是寒涼潮意。
他從床上撐坐起,發現身體有些無力。
一種難言的怪異感在心頭漫開。
随着大腦逐漸清醒,喻和頌精準捕捉到怪異的源頭。
頭沉、身體無力、手能結結實實地撐在床上……
這些都不是鬼魂狀态下能夠具有的感受。
喻和頌思緒正紛亂間,忽地再次聽見敲門聲。
敲門聲響過,一道溫柔的女聲在門外響起。
“小頌,還在睡嗎?”
是盧善影的聲音。
但是比記憶中要年輕許多。
一切虛幻得恍若夢境,可脹痛的腦袋又叫嚣着眼下的真實。
喻和頌在黑暗中擡手摸索。
摸索到開關,他用力按下。
眼前驟亮。
适應了片刻眼前光亮,喻和頌逐漸看清四周。
他正處在他再熟悉不過的環境裡——他住了二十多年的卧室。
隻是屋内擺設,卻與記憶中大相徑庭。
床尾的書櫃,他記得他大學畢業後就找人搬出了房間,将書櫃後原本的空間改裝成了壁挂式書架。
窗前的書桌,他高中畢業後就被喻麒明換成了多功能辦公桌。
不止這些,還有床單被罩、窗簾地毯、衣架、窗前綠植,一切都與記憶中截然不同。
喻和頌壓着強烈的暈眩感掀開被子邁下床,視線在掃到門邊穿衣鏡的瞬間,驟然停住。
穿衣鏡中映出的,分明是少年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