釉兒不明白:“阿娘,你以前不是最讨厭阿爹嗎?”
沈幼漓不得不反省自己,從前盡顧着自己,沒把喜惡藏住,白讓孩子替她擔心。
昨夜洛明瑢說從未恨過她,沈幼漓也真的放下,真心賀他修得圓滿。
眼下她心裡隻有兩個孩子。
她耐心和女兒解釋:“阿娘不讨厭阿爹啊,隻是不喜歡上山,山上都是蟲子蜈蚣,煩人得很,你細想想,阿娘是不是從沒說過阿爹壞話?”
丕兒舉手:“我也不讨厭的。”
“可他都不管我們!”釉兒是個心思細膩的孩子,三兩句哄不了她。
“不是的,”沈幼漓撫着女兒的臉蛋子,“你們阿爹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裡一直記挂着你們。”
回來的路上,洛明瑢那聲“辛苦”讓她想明白了,若他真不想關心,周氏不會隔三岔五上山同他說那些事。
婆母從來不是自讨沒趣的人。
所謂不準人遞孩子的消息,隻是洛明瑢也在自欺欺人,給自己和他們劃的一條楚河漢界罷了。
“來,阿娘一直忘了和你們說,你們阿爹啊,不止小時候像丕兒一樣聰明,還是八尺的大高個兒,雖然是個秃瓢兒,不過也勉強般配阿娘的美貌……而且世上再沒有像他一樣好的性子了,不管你們多調皮,他都不會生氣……”
這是她第一次說起洛明瑢,而且全是好話,隻是為了讓孩子放下芥蒂,無關其他。
釉兒還是不開心:“他那麼好,為什麼對我們那麼壞?”
沈幼漓耐心和女兒解釋:“你看啊,魚是不是離開了池子會死啊,花兒離開了泥地也活不了太長,有些人也是一樣的。”
“那阿爹是魚還是花兒?”
“你們阿爹啊,剛出生的時候老神仙批命,說是魚仙投胎,十五歲之後就得回在山上的池子去,不能再待在家裡了,釉兒你想想,要是把你一個人留在池子裡,見不到阿娘,你是不是也很難過,所以你們阿爹見不到你們也很傷心的,他天天在池子裡哭,哭得山上池子都滿了……”
她越說越離譜,到後來忍不住笑了,頭趕緊撇過一遍去,假意擦擦眼淚。
幸好五六歲的孩子好騙,這話多一歲來聽都不行。
聽了阿娘的話,丕兒小心地問:“阿爹那麼可憐,我們能去看他了嗎?”
“可以啊,不過現在天都黑了,你們看看,”沈幼漓指了指天,“你們磨磨蹭蹭那麼久,他肯定是睡下了。”
丕兒搖她的手臂:“阿娘,你就帶我們去看吧。”
“這麼晚了哪兒都不許去,有大妖怪專愛跟小孩子後面,拍你肩膀一下,你再回頭,就把你屁股上的火吹滅,抓到阿娘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膽小鬼兒子果然被吓哭了。
沈幼漓心滿意足:“走,先吃晚飯,晚上阿娘給你們講故事聽好不好。”
“好——”
一個抽抽噎噎,一個不情不願。
晚飯消食之後,釉兒和丕兒就誰睡在阿娘一邊打了一架,之後左一個右一個躺被窩裡揪着被角,四隻大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阿娘。
沈幼漓把兩個小糯米團兒圈在手臂裡,翻開《蒙學雜話》,“這回咱們說個大将軍斬白龍王的故事。”
“好好好。”釉兒拍掌。
丕兒卻搖頭晃腦:“子不語怪力亂神。”
他姐發威:“廢話少說,不聽滾下去”
丕兒趕緊點頭如搗蒜:“聽的聽的,阿娘快講。”
“這故事是說,從前有個大将軍,他英勇強健,一把偃月刀舞得虎虎生風,上陣殺敵最是悍勇,但是這次啊,大将軍碰上事兒了,原來泾河龍王不滿他殺敵之後在河中習劍,嫌棄髒了他的河水,于是大将軍到哪兒,哪兒就在下雨……”
等兩個孩子睡着了,沈幼漓給他們掖好被子,把書冊收拾到外間。
吹滅屋中所有光亮,她對着天邊一輪明月發呆。
一晃七年就這麼過去了,萬念俱灰求死之時,她從未想過,後來自己會喜歡上一個人,會生兩個孩子。
她竟真沉浸在平淡如水的日子裡,那些痛苦的記憶已經那麼遙遠,再想起已恍如隔世。
人生際遇,實在莫測。
這幾年,絆住沈幼漓的除了這兩個年幼的孩子,還有時機,對洛明瑢那點情反而是最不緊要的。
時隔七年,很多人都不再記得她,有些事也該籌劃起來了。
她沒資格讓那些人等自己那麼久。
盼她運氣好些,還能回來陪着釉兒和丕兒長大。
那時候,沈幼漓就隻想平淡過完餘生了。
月影漸漸淡去,瑜南城還睡在夢鄉裡。
夢中偶爾也會有千裡之外的雍都。
城門樓的晨鐘還未敲響,宮人已經起身忙碌,為貴人們整理衣物,拿着對牌的宮人們出入的宮門,小車上挂着銀鈴,一路輕響着運入清水、蔬果、煤炭……
第一縷晨光照在雍都明芳殿前的白玉階上,開闊肅穆,更見恢宏氣象。
不是上朝日,皇帝李成晞卻早早起身,隻是殿門未開。
小黃門衣帶低垂,恭謹地将來人擋在殿外:“娘娘留步,陛下在殿内和鳳軍容商議國事。”
等他們商議國事倒不打緊,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