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頭顱!是一顆頭顱!”
如同一滴水滴入熱油之中,人群一下沸騰起來,佛殿之中出現這種血腥之物,比尋常時候更加駭人。
能坐在最前邊聽經的多是官宦夫人,這個距離讓她們也看清了那飛來之物,有人尖叫,也有人吓暈了過去。
“阿彌陀佛。”
圓智禅師座下弟子異口同聲,一句便是一次接引,渡冤魂往生,更助自己修行,勘破眼前生死,鎮靜以對。
平頭百姓修行不到家,那曾見此血腥,隻顧四處逃竄,尚年輕的僧人們也左右互看,盼有個人出來帶頭,大家一起逃跑,什麼修行,哪有性命重要。
沈幼漓本昏昏欲睡,被一嗓子嚎醒,睜開眼就是一片黑漆漆的腦袋在攢動,很快變成排排大腚,遮死視線,條條人形抖動衣袖,推搡着朝殿門逃去,桌椅四倒。
周氏和洛明香也慘白着臉,死死拉住彼此的手,前看後看,不知道往哪兒逃命是好。
一片驚亂之中,有一僧人站了起來。
這僧人一張玉面本就驚心動魄,氣質竟更勝三分,恍惚是空谷寒月,飄搖兮清風入懷,讓人生不出邪念,唯心馳神往之。
衆僧已是泥菩薩過河,唯見他步到台前,将那顆無辜枉死之人的頭捧起,以袖拭去血污,阖上逝者雙目,端端正正放在香案上。
“南無阿彌多婆夜……”
僧人合掌頌起往生咒,那遙不可及的距離感褪去,面目悲憫而慈和,在紛亂的大殿中靜默成一株菩提。
瑞昭縣主的眼睛本就黏在他身上,如今正是挪不開。
可與頭顱飛進殿中的,還有一夥執刀的黑衣兇徒,他們現身将殿門守住,人流被阻滞在殿門,一個人也跑不出去。
“今日誰都跑不了!”
雄渾低沉的聲音自殿門穿過人群,擲頭的人已經現身。
來者五官剛硬方正,眼下皮肉卻耷拉着,眼珠渾濁沒有一點亮光,足有九尺的身材站在最前邊,一看就是殺人如麻之輩。
這人顯然是兇徒首領,手中幾十斤的大刀染血,揮動時渾渾風聲和銅環齊響,聽得人毛骨悚然,能想象到斬斷人頭時有多幹淨利落。
他環視講經堂:“縣主何在?”
這句如閻王點名,瑞昭縣主瞬間抖出一身冷汗,強自鎮定下來,示意侍女擋子,想趁亂在護衛的掩護下悄悄退走。
可她衣着本就引人注目,又怎能讓侍女當場假扮自己,頭領旁邊的軍師目如鷹隼,伸手一指:“就在上邊!”
見躲不開,瑞昭郡主忙喚:“護衛!護衛!”
除了守殿門的人,其餘兇徒朝講經台而去,護衛拔劍抵擋,兩方刀劍撞在一起,混戰在講經台周圍,刀光劍影晃花人眼。
香客們有的躲在經幡後面,有的瑟縮在椅子下,瘋狂求佛祖保佑,萬萬不要把命丢在這裡。
“拿了她,别讓鄭王女兒跑了,取她頭顱!祭奠漠林死去的上千弟兄!”
有兇徒在高喊。
聽到這句,沈幼漓皺起眉頭。
在周氏和洛明香都躲在椅子下後,隻有她還坐着。
“你不要命了?”周氏扯她袖子。
周氏也算好心,沒放任沈幼漓死掉,好拿回那一萬兩。
沈幼漓回神:“哦,我吓忘了,多謝大夫人提醒。”
說完從善如流,趴到椅子下面去,安分瑟縮起來。
洛明香哼了一聲:“阿娘拉她做什麼,死了算她自己的。”
講經台上,縣主周圍的護衛漸少,兇徒們已将講經台死死圍困,瑞昭郡主無路可逃,束手就擒或身首分離隻是早晚之事。
護衛與兇徒人手相持,奈何兇徒頭領實在兇悍,視護衛阻礙如無物,大刀将面前橫來的劍全部劈開,大步朝縣主走去。
看着一步步逼近的閻羅王,瑞昭縣主腿肚子抽筋,差點要跪地求饒。
“怎麼辦,怎麼辦……”
無計可施之時,縣主在一片混亂之中看見那連衣角也沉靜的身影。
在最後擋在面前的護衛被砍倒之前,縣主連滾帶爬,躲到了念往生咒的僧人身後。
“妙覺禅師救我!”縣主死死揪住他,借他袈裟為自己撐起一片安全的天地。
兇徒頭領隻是不緊不慢掉轉了刀口,笑道:“縣主,你躲到哪裡都沒用的。”
手握大刀的人帶着濃烈血腥氣靠近,縣主死死躲在袈裟之後,正在念往生咒的僧人連眼睛都沒有睜開。
“禅師,禅師!”
大刀劈下,縣主拼命扯着還在閉目念經的僧人。
“啊——”
尖叫聲中,兇徒首領大刀劈下——
又在僧人漂亮完美的頭顱前生生頓住。
他本以為這年輕僧人隻是惺惺作态,待屠刀落下時,他一定會屁滾尿流,屎尿稀拉一地,痛哭流涕求他饒命,那場面才叫好看。
可刀風已經足夠刮痛耳朵,僧人卻不動如山,連鴉黑的長睫都未有分毫震動。
首領歪着腦袋,虎目打量着刀下人。
這顆腦袋要是被大刀劈癟,就是暴殄天物了。
縣主尖叫一聲後死死閉上眼睛,她本以為妙覺禅師死定了,之後就是自己,可等候許久,血并未迸濺到身上。
顫抖着睜開眼睛,身前的人仍舊屹立。
沒死——縣主登時四肢癱軟,魂飛天外。
直到往生咒誦畢,僧人才睜開眼睛。
似名劍晃出的一抹寒光,望之心陷。
“你就是妙覺禅師?”頭領竟也知道僧人名諱。
“貧僧法号正是妙覺。”僧人說話聲清越悠揚,如佛音雅樂。
才說完,染血的大刀貼上他面頰,頭領還拍了拍:“跑都不跑,不怕老子把你剁成肉泥嗎?”
血蹭上僧人的臉,那面容因血顯得更妖娆詭魅,可惜那雙眼睛太過清正,似能破除一些邪障,不受侵染,和身後濺上鮮血的金身佛像成了對照,讓他仿若菩薩化身。
“貧僧唯願施主回頭是岸。”僧人面色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