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治社會下刑滿釋放人員的再社會化時期,徐正出獄後的第一個春天。
三月的風還帶着冰碴,掠過監獄灰白的高牆時發出嗚咽。鐵絲網上懸挂的冰棱正在消融,墜落的每一滴水都精準砸在徐正腳邊的泥坑裡。
融雪把警戒區外的土路泡成沼澤,徐正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多年前的闆鞋不斷陷進黑褐色的泥漿裡。
遠處油菜花田浮起鵝黃的光暈,卻在距離電網十米處戛然而止,仿佛有條無形的結界。
他彎腰系鞋帶時,發現幾株蒲公英正從混凝土裂縫裡鑽出來,鋸齒狀的葉片上覆着冰晶織就的蕾絲。
徐正把凍僵的手縮進袖管,他看着手中黑色的保溫杯,這是武叔送他的保溫杯,是他兒子剛給他買的,超輕的材質,一看就價格不菲。
武叔是這個監獄的監獄長,也是在這裡很照顧他的人,不管是爺爺的特意交代,還是誰的指意,最終是對他好,這一點就足夠了。
謝别武叔時,他把這個保溫杯送于自己,裡面貼心的把姜茶裝滿,:“小瑞過來接你,你在外面就能看到他。”
徐正眼裡充滿感謝,但是他不善于表達,他最多說“嗯”就已經是在有禮貌的和人講話了。
仰頭喝掉保溫杯裡最後一口姜茶,瞥見雲層裂開縫隙,陽光開始灑下來,有風,并不暖和。
闊野的鳥叫聲從瞭望塔頂傳來,徐正看着黑色翅膀掠過,直到口袋裡的老款手機發出震動。
沒有任何親人的電話或者信息,隻有熟悉的平台的提示音,他不由的苦笑,也不得不面對,自己是個沒人要的孩子。
風吹的太冷了,他低頭看着地面,把地面上的石子一個個的踢向遠處,:沒人要,哼,誰在乎呢。
他轉身時帶起一陣裹着雪粒的風,吹散了那株蒲公英剛撐開的白色絨球。某個瞬間他錯覺那些飄散的種子觸到了電網,會在藍光閃爍前被氣流卷向更遠的荒原。
太陽漫上來時,高牆上的荊棘鍍了層金邊。徐正蹲在界碑旁搓手取暖,忽然發現去年的爬山虎枯藤下冒出新芽,暗紅色的莖須正悄悄爬上寫着"警戒區域"的鐵牌。
他聽見牆内傳來金屬門栓撞擊的悶響,驚醒了蟄伏在排水管深處的早春蚊蟲。
徐正站在監獄門口等待着,春寒料峭的風裹着鹽粒般的細雪撲在臉上。他眯起眼睛看到一輛疾馳而來的越野車。
“徐先生。”那人輕輕的呼喚他。
他耳邊響起了帶起手铐的金屬餘韻,卻在看清來人時僵住呼吸。
男人穿着剪裁精良的煙灰色西裝,羊絨大衣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右手無名指戴着枚鉑金素圈,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
“我是武瑞。”律師伸出手露出腕間手表,:“家父讓我來接您。”
徐正盯着那隻遞過來的手,指節修長,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他忽然想起獄警閑聊時提過,武監獄長的獨子很是厲害,打官司從沒輸過,專攻經濟犯罪案件,去年剛把“永頓”上市公司CEO送進這所監獄,同樣也是他,把自己送進了監獄。
"有勞。"他錯開半步避開握手禮,指腹擦過對方袖扣時感受到溫熱的脈搏。深藍色瑪瑙鑲着銀絲,像夜色裡浮動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