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出好戲,宋煙雨心滿意足揣起手飄在宋鴻身前。宋鴻養病的這麼多天來一直待在房中寸步未離,無聊的他把宋鴻屋裡翻了個底朝天。湊在宋鴻身邊來來回回看的那幾本書,他已經能倒背如流。
轉過牆角,阿常攙扶着宋鴻在後面磨叽。宋煙雨目測完兩人之間的距離,停了下來。他打量四周,有不少院子貼着封條落了鎖。
宋老二到現在也沒看清楚局面,難不成他是真沒注意到自己家已經大不如以前?
他隐約記得第一次來到這裡時,三步一個點頭,五步一句請安。哪像現在走了這麼遠都沒遇到幾個人?單說眼前的蓮花湖,也因疏于打理蒙着一層落敗。
總覺得這個地方原本應該有棵白皮松吧?那邊窗棂上應該鑲嵌的玉石呢?
沒等他琢磨完,一股熟悉的力量将他向後扯去:“哈?哎呦我你——”
宋鴻領着阿常快步走進宋老爺的院子,臨近書房,他驅散門外候着的下人。他忽然扭頭看向院外,邁進去的一隻腳收了回來。
一旁的阿常察覺到他的小動作,寬慰道:少爺沒事的,老爺不會怪罪你。
“嗯,我知道。”宋鴻轉過頭,不動聲色瞥了眼面色如常的阿常,他按下阿常還想說什麼的手。
許是他聽錯了。
掀開蘇繡的簾幔,一方硯台迎面飛來。驚魂未定的宋煙雨,反應迅速的往旁邊一躲。端硯穿身飛過,反倒是宋鴻擡起胳膊将它穩穩接住。
媽呀,吓死我了。他拍着胸口,飄進宋老爺的軟皮沙發裡。
“爹,是我。”宋鴻将硯台放回宋老爺的桌子上,掀開地上的箱子,裡面赫然是宋老爺這些年收藏的寶貝。
他默默把箱子原封不動的合好,倚在上面:“佟家這是不滿意?”
“鴻兒,你準備出發吧,咱們躲不掉的。”宋老爺坐回官帽椅裡,把手裡的撸子放在桌上:“從老二下船起,咱家便被盯上了。”
“爹,真的沒辦法了嗎?”宋鴻垂下眼,掃過地闆上繡着五福捧壽的羊毛毯。這是他爹去年大壽,二哥和秦雲一起準備的賀禮。
不遠處的落地鐘打起響,宋老爺歎着氣隔着桌子揉上小兒子的短發:“傻孩子,秦家若是和我們一條心,也不會那麼快發現你二哥同秦雲私奔。”
跑去鑽研落地鐘的宋煙雨聽到這贊同的點頭,若是沒人挑撥離間,秦家家主哪兒怕聽到風聲,也定會像宋老爺一樣裝聾作啞。
“爹,是鴻兒實在笨拙。”宋鴻扣着馬褂上的開線,又小心翼翼的将這小口子撫平,想着回去得尋個會針線活兒的丫鬟幫忙補一下:“若我能有遠哥一半聰慧,也不至于成現在這個樣子。爹,您把二哥放出來吧。”
嗯?宋煙雨不解的将視線轉到父子倆身上。以他目前掌握的情報來看,小少爺雖說看上去傻不拉幾的,應該不至于會繼續幫他那個腦子不大清醒的二哥。
到底是遺漏了哪裡?
宋老爺端起茶杯抿了又抿,直至喝盡杯底,露出幾片舒展着的帶梗的烏青色茶葉。他盯着這幾片茶葉沉默良久,将杯子放回桌上,朝房間裡的親信揮了揮手。
房間裡隻剩下父子倆人,宋老爺的眼淚瞬間淌了下來:“你二哥他是在埋怨爹呢,怪爹看不清局勢。爹沒能将你爺爺,我們宋家祖祖輩輩打下來的家業發展壯大,反給你扣上這麼重的擔子。是爹沒用啊!爹,爹一定會接你回來。”
這哪兒是鴻兒和懷遠的錯?分明是無妄之災。罷了,樹大招風的道理他怎能不懂?
宋老爺拍着宋鴻的肩膀,從身後拿出來一木質小盒交給他:“藏好了,若是我和你二哥…委屈你了。”
宋鴻挂在眼眶上的淚,這下徹底繃不住了。他站起身,抽出自己的帕子給宋老爺擦淚:“爹您放心,鴻兒一定會盡自己所能,完成您交代的事情。”
“爹信你。”宋老爺将撸子塞進宋鴻懷裡,他将門外的阿常喊了進來:“走之前去同你娘和姨娘道個别,這次一别也不知什麼時候能再見。”
宋煙雨聽得雲裡霧裡,卻明白了一件事:宋家南下的原因,絕不是本家那邊傳下來的那麼簡單。
他摩挲着光潔的下巴從八音盒旁飄到宋鴻面前,想從這人的表情裡瞧出點端倪。卻實在是難以在一雙腫得跟春桃似的眼睛裡看出什麼來,他險些連宋鴻的眼珠子在哪都沒能沒找到。
宋煙雨撇撇嘴飄得遠了些,這小子可千萬别把鼻涕蹭到他身上。
宋鴻沒在宋老爺院裡待上多久,便去後院同幾位長輩告别。他收好宋老爺托付給他的信物,打算下午跑趟錢莊,往南去的話還有許多事情等他定奪。
出了最後一位姨娘的院子,阿常擔憂的看向宋鴻。見他望過來,立即收了這副神色,勉強撐出來個笑。
“好常哥,知道你擔心我。笑不出來便算了,這樣好醜啊。”宋鴻放緩腳步,沿着蓮花湖旁的青磚路一蹦一跳的。
裝了這麼久的大人,此時終于扯開個口子可以讓他緩口氣:“大家都已知曉的事,不必這麼介懷。論聰慧,我比不上大哥。論能力,我的确不如遠哥。”
他轉過身子沖阿常笑了笑:“原本爹爹與阿娘也隻想讓我做個閑人罷了,哪兒曾想大哥走的早,遠哥又是個不服管的。不然去南邊這種事情,怎麼會落到我身上?”
亦步亦趨跟着他的宋煙雨停了下來,他目光落在湖中半枯的荷花叢,有隻蜻蜓站立在未開的花尖上。
“比起大哥,我還是幸運的。”宋鴻有些怅然的望向祠堂方向:“每天清晨去上香,看着那塊牌位,我有時會想不起大哥的長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