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蔚白仰頭,正對上窗邊厘追的視線。
那人一襲绯色官袍,領口微敞,露出雪白裡衣。眼底,一片幽深。
季蔚白指尖一顫,下意識攥緊了袖口。
分别百日,厘追輪廓愈發鋒利,眉宇間帶着些許郁氣。
他,是不是瘦了?
“季大人?”随從低聲提醒,“可還有吩咐?”
季蔚白匆匆收回目光:“沒有了,你去吧。”
再擡頭時,窗邊人影已經消失,季蔚白才閉了閉眼,擡步向前。
兄長為何不看他?
是還在躲他麼?
厘追方才看得清楚,季蔚白幾乎是躲閃地移開了視線。
“主上,想見就下去呗,總歸幾步路的工夫。”
祈望抓了一把碗碟裡的瓜子,輕輕嗑了起來。
這人都來了,況且二人還是夫夫關系,總要見面的不是。
話音剛落,房門輕叩聲響起。
祈望眼睛一亮,與厘追具是一喜:“來了。”
興沖沖跑過去開門,祈望嘴角瞬間一僵,尴尬地扭頭望着厘追。
來人隻是一個傳話的侍從:“厘大人,祈大人,可以啟程了。”
西黍,柳停樓。
眼見酒壺換了又換,厘追一杯接着一杯飲下,塵寰朝祈望眨了眨眼,興味十足。
發生了什麼?
借酒消愁可不是厘追會做的事。
祈望卻是撇撇嘴,搖了搖頭。
厘追這個黑心的。
那日匆忙一眼後,季蔚白與厘追之間隻有疏離的禮節,半分夫夫情分也沒有。
厘追哪能忍受,這不是又在……啧。
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祈望沒眼看,隻道:“你做好該做的。”
與此同時,季蔚白站在柳停樓外,袖下手指握緊,指甲好似就要嵌入掌心。
樓内絲竹聲混着脂粉香飄出來,甜膩得讓人頭暈。季蔚白閉了閉眼,擡步邁過門檻。
老鸨迎上來,見季蔚白眉目清冷,腰肢扭動上前,笑道:“喲,生客啊,這位公子想要什麼樣的姑娘?咱們這裡都有。”
季蔚白後撤一步,和老鸨拉開距離:“我來尋夫。你可見過一個身着绯色衣衫,模樣俊逸的男子,是個中庸,比我高一些。”
說着,季蔚白擡手比劃起來。
老鸨一聽滿含深意看了季蔚白一眼,便叫來小厮給季蔚白引路。
一路上不乏明裡暗裡想往季蔚白身上靠的人,季蔚白隻好屏息迅速走過。
二樓雅間門半掩着,裡頭傳來厘追低啞的笑聲,混着男子的嬌嗔。
季蔚白呼吸一滞,推門的手頓了頓,終究還是叩響了門。
“進。”
是厘追的聲音,懶散裡帶着幾分醉意。
推門而入,一個披着素紗的男子正倚在厘追身側,白皙的指尖捏着酒杯往他唇邊送。
厘追沒接,隻擡眼望向門口,唇角勾起:“季大人怎麼來了?”
“季大人”三字直讓季蔚白喉間發緊,厘追是在怨怪他麼?
心中早已波瀾起伏,季蔚白面上卻平靜:“路過。”
“季大人,”
祈望見到季蔚白,連忙站起,打着哈哈,“巧了,下官也是路過。”
心中卻是哭笑不得,季蔚白有糾察百官之責,因着厘追,讓他也隻能當着季蔚白的面觸犯本朝律令。
明日,恐怕又少不了被彈劾,唉。
塵寰明了,環視一圈掩唇輕笑:“這位大人好生冷淡,既來了,不如一同喝一杯?”
季蔚白沒理他,徑直走到厘追面前,伸手奪過他手中的酒杯:“依據《乾綱坤儀律》,官員不得……”
“不得私入煙花柳巷之地,”厘追彎唇接上,淡淡注視着季蔚白,在他即将開口時又道,“違者當罰俸半年。”
季蔚白神情松動,像是在問,既然知道為何還不離開。
可厘追哪能讓他如意,轉頭又倒了一杯酒,笑吟吟遞到塵寰嘴邊,俨然一副花花公子的模樣,口中卻說着:“罰俸而已,降職也行,兄長随意。若是覺得不夠,兄長明日上朝狠狠參我一本便好。”
“來,寰兒喝。”
待塵寰僵着身體驚懼地飲下厘追親手喂的酒水,厘追才回眸看向季蔚白:“大人既不喝酒,也不尋歡,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跟我回去。”
季蔚白微垂着眸,低聲道。
厘追挑眉:“回去做什麼?大人不是一直想讓我離遠些?”
“這……”
祈望見狀頓時一個激靈,忙退了數步,恨不得離厘追二人十萬八千裡,“我突然想起來王大人還有事要與我相商,便不多留了,不多留了。”
季蔚白見此情景仍隻是重複着:“和我回去,阿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