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
“我在。”
厘追不知何時滾到了季蔚白懷裡,如同幼時那般,将頭埋在他身前,緊緊靠着。
他喚一句,季蔚白不厭其煩,便應一句。
“你不能再騙我了……”
厘追聲音越來越微弱,直到呼吸漸穩,季蔚白亦随之閉上了眼。
“睡吧……”
厘追難得睡了個好覺。
醒來擡手向一旁摸去,冰涼一片。
哪裡還有季蔚白的身影?
瞬間清醒坐起身,厘追掀被下去便看到桌上的食盒,還有盒下壓着的一張紙條:
醫館,勿念。
厘追捏緊了紙條,輕聲道了一句:“騙子。”
屋外,周至看見厘追随即迎了上來:“小公子,主子走時吩咐今年府中一切從簡,您看可還有哪裡需要注意?”
“周叔,一切按兄長的意思來就好,”厘追輕輕扯出了一抹笑,很快低下頭去,“祖母方去世不久,一切以之為重。
對了,府裡的下人都讓他們各自回家了麼?”
“已經都安排好了。”
周至點點頭,愈加心疼起厘追來。
厘追曾也是個會賴着季蔚白又哭又鬧的,可如今所有情緒都被他壓在了心底。
厘追暗自低喃,那就好。
除夕夜季蔚白定會祭拜祖母,府中上下人少一些也好。
“嗯,周叔,你先下去吧,我去醫館幫兄長。”
雪荪堂。
厘追預想中的季蔚白與醫女或郎中探讨藥物配方的場景沒有出現,反倒是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主……”正排隊待診的祈望回頭見來人是厘追,幾步上前一把拍在厘追肩膀上,“厘大人,好巧。”
“咳咳,”衆目睽睽之下,厘追拱手示意,咬牙隐忍道,“見過少卿。”
“哎,相逢便是有緣,”祈望右手搭在厘追肩頭,一臉得意,“厘大人不必多禮。”
厘追蹙眉警告:“别太放肆。”
“哪有?這不是知道夫人來了醫館,主上定會跟來才在這守着的麼?主上,我為了見你一面可是煞費苦心啊。”
小聲回了一句,祈望還是連忙退開。
厘追可是個“睚眦必報”的主,說到做到,他可惹不起。
“哎呀,我可是聽說雪荪堂大夫醫術一絕,甚至能比肩太醫院,可惜,”祈望故作遺憾,“看來今日是輪不到我了。”
“雪荪堂除每月十五,其他時候不為乾元診治,”厘追睨了一眼祈望,“你今日本就不該來。”
“瞧厘大人說的,既如此,唔,我看天色尚早,不如厘大人同我小聚一番?”
厘追扶額走開:“啧。”
厘追最後選在了品芝樓二樓一處臨窗的位置,手指輕扣着桌面,看着對面的人:“說。”
“邊域東虞‘餘孽’近日愈加猖獗,大有卷土重來之勢,皇帝派甯昭德出兵鎮壓平叛隻是遲早的事。
但是,依據情報來看,事情不會如此簡單。”
聞言,厘追端起茶杯,淺啜一口,目光透過窗棂望向遠處:“東虞殘部蟄伏多年,如今突然動作,背後定有人推波助瀾。甯昭德若真領兵前去,自導自演也好,入他人圈套也罷。
總歸,西黍越亂于我們越有利。”
“哦,”厘追眉梢微挑,“我記得,西黍和南濟關系僵持許久,甯昭德若無法從戰場上回來,也是常事,你說是與不是?”
祈望倒吸一口涼氣:“主上的意思是……”
“甯昭德欠下的債,是時候還了。”
祈望眨眨眼,默默遠離厘追:“是。”
論黑心,誰又比得過厘追。
連自己的兄長都……
“等等,”
厘追冷聲呵住祈望,“祈望,别讓我再看見你私自會見兄長。”
“主上,我那不是想去看看醫館的成效嘛?”祈望不死心回道,但見厘追不似玩笑,隻得收斂笑意,不情不願道,“知道了。”
接連幾日的陰雲終在年末散去。
雪停了。
季蔚白跪在祠堂内的青石磚上,青煙缭繞間,季何氏的牌位安靜地立着。
垂眸添了一炷香,季蔚白定定看着牌位上的名字,直到聽到了厘追的輕喚:
“兄長。”
身後傳來極輕的腳步聲,季蔚白回頭望去,陽光裡浮動的塵埃間厘追在向他走來。
“祠堂陰冷,兄長身子受不住的,”
說着,厘追将手爐塞到季蔚白手裡,自己則在一旁跪下,“我陪你。”
像是知道季蔚白會拒絕,厘追忙道:“祖母就在那裡看着呢,她肯定也不希望兄長再病了。”
“好。”
季蔚白臉上勉強浮現絲絲笑意來。
沉默良久,厘追忽然開口:“小時候除夕,祖母總會包一枚銅錢在餃子裡,說若是吃到了,來年定能如願。”
厘追低着頭,唇角帶着一點很淡的笑:“可我很幸運,年年都吃到了。”
季蔚白怔住。
原來,厘追都知道。
厘追蓦地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踮着腳在廚房外張望,看着季蔚白将一枚銅錢悄悄塞進某個餃子裡,又若無其事地走開。
而後,厘追總能吃到包有銅錢的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