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祿大夫不愧得聖上器重,當真文武雙全。前日子大軍因接連失利,緻使士氣低迷。光祿大夫今日一去,風馳電掣之際便收回了一座城池,扭轉局勢,我郭某自愧不如。”這位郭将軍轉身與嚴秀攀談,二人似乎頗為熟稔。
“大将軍過謙了。”嚴秀附了俯身。
徐君月退了幾步,剛想讓香岑将捷報先拿回房中,就見阿史那哈爾眼含秋波地盯着站在門口的那位大将軍,這般含情脈脈,定是早就芳心暗許。
這位大将軍并未多有逗留,待他離去,徐君月似乎才想到了什麼,他側目問香岑:“剛剛那位可是骠騎營大将軍郭相守?”
“正是。”香岑一面用火燒棍籠着下面的火,一面回着話。
徐君月聞言,心中咯噔一下,她瞥了眼一旁正在飲酒的阿史那哈爾。這位大将軍雖有萬夫難敵之威風,但他卻是一名淨了身的宦官。早年随大康皇帝四處征戰,軍中聲望極高。不過這事似乎所知人并不多,也是之前她看了陸雲起整理的朝中秘辛才知曉。
這下,徐君月竟有些食不知味。突厥人崇尚武力敬畏英雄,皆以男子為重,若是阿史那哈爾知曉自己傾心的是何人,會否難以接受?
“姑娘怎麼了?可是不舒服,剛剛聽聞郭将軍說,姑娘有傷?”阿史那哈爾仰頭喝盡了碗中的酒,便看見了雙眼茫然的徐君月。
“無妨,的确受了些小傷,不值一提。”徐君月擺擺手,一時間如鲠在喉,隻覺造化弄人。
春風拂面,燕歸來。徐君月仰頭而望,見兩隻燕子你追我趕穿了柳枝而過。忽而開始擔憂,她與他結局又會否花成蜜就?畢竟她們二人,雖不至此,但也是身份懸殊。
許是因為這個原因,徐君月自那晚後都有些低沉。香岑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尋了個晚上,等醫官換了藥後,她推門而入。
“姑娘身子可是不爽利?近些日子我見姑娘也不怎麼進食,阿史那姑娘連番兒找你,你也是十次應六次。就整日抱着那些詩書,庭院裡一坐一天兒。”香岑踩了蹬,歪着身子鋪着床褥。
“也還好。”徐君月怔怔地望着窗外,檐下挂着的籠中鳥,正不知愁地蹦蹦跳跳。
“若是旁的也就算了,主子家中無老,有些事姑娘大可不必擔憂。”香岑理好行禮,上前扶着徐君月坐下。
“你竟看出來了?”徐君月有些詫然。
“我可不是嚴秀那般榆木疙瘩,主子與姑娘兩情相悅,我看得真亮兒的。”香岑撇嘴一笑,挺了挺肩。
徐君月忍俊不禁。
“好了,姑娘身上還有傷,快歇了罷。”香岑見徐君月笑了,心底便松了一口氣,趕緊哄她睡下。
徐君月躺下看着晃晃悠悠的流蘇,困意來襲,合了眼。還未睡熟,就被窗外一陣熙攘聲吵醒了,她爬了起來,推了窗扉。
借着檐下晃晃悠悠的燈籠,看清了嚴秀正扶着一名渾身是血的人往裡院兒挪着步。那人身着黃金甲,徐君月定睛一看,推着窗扉的手一抖,啪得一聲,窗扉打在窗框上。安谧的夜裡,這一聲實在心驚。
沈行舟,那人是沈行舟。
她甚至顧不得穿鞋,抓了件袍子裹了身就向外跑。她追着嚴秀二人的步伐,還未近身,就聞到了一陣濃濃的血腥味兒。
徐君月快跑了幾步,上前架住他的另一隻臂膀。她側目而望,他發絲散亂和着血,粘在了臉上,鮮血直流,已看不見原本的肌膚。
“沈行舟,沈行舟。”她一手輕推他的肩,妄圖他能給個回應。
三人一路行,鮮血一路滴,回首而望,觸目驚心。
将沈行舟安置好,嚴秀立馬傳了醫官,徐君月抱膝蹲在門外,目光空洞無神。
“姑娘,主子吉人自有天相,會沒事的。”香岑拿了鞋過來,徐君月起身,這才見自己雙足也被刮的血肉模糊。
可不知為何,她絲毫感覺不到痛,她木讷地問着:“他,他怎得傷的這般重?”
“主子帶軍支援,竟不想是細作假傳信息,遭了埋伏。”嚴秀邊說邊歎氣。
三人站在門外,穿堂風呼過,順着衣衫直鑽冷風,徐君月牙間打着哆嗦。她此時竟不知要如何來接受這個事實,像是被人攝了魂魄,呆立在那兒,随着風晃晃悠悠。
不消片刻,醫官便出來了。
三人擁上去詢問情況,可是醫官什麼都沒說。
尤如晴天霹靂,徐君月跌跌撞撞跑了進去。醫官清了創口,徐君月這才見他臉上皆是傷,她撲了上去,搖着他的身體,希望他能睜眼看看。
“姑娘,事已至此,還是節哀,你還有傷,莫要哭壞身子。”香岑一面抹着淚,一面上前攙扶。徐君月跪在地闆上,掙紮着推開了她的手,死死抓着沈行舟的胳膊。
“沈行舟!”她悲痛欲絕地喊了一聲。
騰地一下,徐君月坐了起來,驚魂未定,後知後覺才曉剛剛是一場夢。
窗外一陣風吹過,不知何時,竟淅淅瀝瀝下起了雨來。
徐君月擡手扶額,冷汗涔涔。
“夢魇了嗎?”屏風之外忽然傳來一陣男聲,徐君月聞言一滞。那人似乎邊走邊卸着甲,甲片碰撞聲不斷。
如剛剛夢境中一般,她連鞋都顧不得穿,擡腿便向外跑。
那人的面龐随着繞過屏風的視線逐漸顯露,徐君月的腳步漸緩,最後停在與他相隔的幾步之外。
“阿月,地上涼。”沈行舟見她散着青絲,寬衣解帶,眼角挂着淚。當知她剛剛定是做了有關自己的噩夢,隻得快步上前,将她一把抱起。
他将頭埋進她的發中,這些日子連日征戰,難有脫身之時,嚴秀每次傳信而來,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府内之事,與她相關寥寥幾筆,他實在是挂念得緊。
如今北雍已顯頹敗之勢,他這才抽空回府。現下見她這般,也是心中發酸,不由得自責,前些日子讓她負了傷,這些時日又教她擔憂。
徐君月被他的懷抱圈着,呆呆地盯着屋頂兒,竟分不清此刻是夢境還是現實。剛剛他還躺在自個兒眼前動都不動,這會兒又安然無恙地抱着自己,她恍忽。
直到聞着他身上那瑞龍腦香,才逐漸清醒,方知他安好。
徐君月擡手摟住他的腰身,蹭了蹭他的胸膛,他想喚一聲他的名字,嘴還未張,眼淚便順着眼尾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