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被他看見,她暗暗後悔,不該讓他換藥的。怕他所見多想,反倒弄巧成拙了。
沈行舟别開頭,他難想,這些她是怎樣熬過去的?心痛之際,又想到陸雲起可是有替她擦過藥?一時間情愫交織,心緒複雜,手上的動作越發緩了下來。
徐君月攏了攏被子,待沈行舟重新系好了藥布,她身子後傾,背脊貼着他的胸甲。将頭靠在他的肩上,散下的發絲蹭着他的下颌脖頸。她偏了偏頭,隔着落下的發絲,用鼻尖蹭了蹭他的側臉。
絲絲鼻息打在沈行舟的脖子上,他頓時六神無主,腦中嗡的一聲長鳴不斷,身形僵硬,甚至不敢垂目看她,隻敢怔怔地盯着缦簾上搖晃的流蘇。
徐君月雖看不見他的眉眼,但看見他通紅的耳尖兒,也知他此刻有多局促。她暗暗偷笑,竟不想他平日那般從容有常的人,也有如此忸怩不安的樣子。
逾時,沈行舟架着身子動也不敢動,直到聽見懷中人的呼吸,他才松了下來,伸了臂将她攏了起來,看着她如蝶般翳動的睫。
晨光熹微,徐君月再醒來時,沈行舟已經走了。她從榻上挪了下來,躺了些時日,這腿都不聽使喚了。她簡單洗漱後,拉開紫檀雕螭龍迎門櫃,看着自己的裙衫旁邊擺着的都是沈行舟的衣物。
心中暧昧叢生。
她着了件鵝黃對勾瓣花紋的緊身翻領長袍,猶豫再三,抽了條沈行舟的蹀躞帶系在了腰間。隻是望着銅鏡中披頭散發的自己,着實發愁。
她推了門,想找名侍從,卻見一黑衣男子抱着劍猶如木樁般站在門前。
“這位小郎,可否幫我傳一下侍女?”她探着身子,挑眉問道。
那人隻是微微點頭,便轉身走了,話都沒回。徐君月望着那人的背影納悶,他們不是初次相見嗎?怎的好像她欠了他銀錢似的。
不消一會兒,那男子便領來一個侍女。徐君月挑了根鴛鴦海棠玉簪放在桌上,讓她冠個發就好。
她透過打開的窗格,恰逢日出朝陽。
“塞上清晨景最佳,紅雲淡霧簇朝霞。”春晖映在她的眸子裡,眼中流光潋滟。
“姑娘隻是不常待才覺着新鮮,若是呆久了看着也就無趣了。一年裡,也就夏季還好,春秋時不時便黃沙漫天。冬日天寒地凍,飄了雪便能積個一尺多厚,出行多有不便。”那侍女将玉簪插進發中,回着話。
“你可是生在這兒的?”徐君月看了看鏡中的發髻,點了點頭頗是滿意。
“不是,奴是前些年月才被派到這兒的,奴生在長安府。”那侍從退了半步,微微躬身。
“你可喜歡這兒?”徐君月轉了身,仰頭看她,這侍女看起來年歲不大,杏眼無塵,皮膚粉嫩。
“主子給的銀錢多,哪裡都一樣。”侍女如常答着。
“你叫什麼?”徐君月微微一笑,眼梢兒水紅,好似落滿春江的山櫻。
“香岑。”看的小侍女有些羞赧,又把頭低了幾分。
廊下清風拂面,用過膳後,徐君月站在門前,伸着手,感受着微風穿過五指,慶幸自己還活着。
“姑娘,可否要休息一下?”香岑端着喝盡的藥碗兒,詢問着。
徐君月擺了擺手,難得起來了,自然要出去走走。春光無限,躺在床榻上豈不浪費?她邁着步子就要向外走,隻是早上見到的那黑衣男子也走了出來。
她穿了門兒,他也跟着穿,她拐了彎兒,他也跟着拐。
“郎君總跟着我做甚?”徐君月饒是想不通,便隻好停了步問他。
那人也不說話,香岑見狀,恐生了誤會,趕緊開口:“他是嚴秀,主子的貼身侍衛,奉命保護姑娘的。”
徐君月聽了,便不再說什麼,隻是這人一副冷心冷面的樣子,着實讓人看着不舒服,連帶着煞了這眼前的好風景。
一行人穿了府門而出,雖說這也是沈行舟的住處,花木扶疏,紅柱青瓦,景緻也是悉心設計的,但比着長安府的院子,那還是天懸地隔的。
人啊,這眼見過的頂好的了,就瞧不上八分的了。
三個人在街上閑逛,這裡風俗與長安迥然不同,徐君月瞅着什麼都是新鮮的,這邊看看,那處瞧瞧。
路過一處宅院,院中放着頂大帳,悲恸的哭聲傳來,估計是府邸中有人去世。徐君月停了步,隔着門觀望。明明是喪葬之儀,來訪之人着衣卻光鮮亮麗。她墊了墊腳,隔着人影,見帳前之人,正以刀劃面。
鮮血順着臉頰直流,那人眼都不眨一下。
縱使刀光劍影見多了,這一幕入眼也着實令人毛骨悚然,徐君月身形後移。半晌,她才緩過神兒來,側目問香岑,“這,是為何?”
還不等香岑回話,身後便傳來一聲嗤笑,道,“你們長安這些粉面兒郎,就是少見多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