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此番倒要有勞你了。”太子坐在車駕裡,簾子掀了條細縫,傳出的聲音細微。徐君月不知是不是自己沒聽太清楚,總覺得太子語氣裡夾了幾分揶揄。
沈行舟一直低頭俯身,“殿下折煞臣了,能與殿下共赴沙場,是臣的榮幸,豈敢稱有勞?”徐君月第一次見這樣的沈行舟,全然沒了往日的舒展,整個人都像是繃在一起。說不想探究原由那是假的,畢竟在她印象裡,總覺得他不是那般懼怕權威之人。
晨起那團未解開的亂麻,這會兒又從腦子裡湧了出來。徐君月跟着沈行舟回了馬車,左思右想,總覺得當下不合時宜,索性又把話兒頭咽回了肚裡。
車輿啟了步,徐君月掀了簾兒,看着玄武門三個大字越來越小,心中難免惆怅。隻不過,她自出生還未北上過,想起書中塞外茫茫,便又多了一絲期待,喜憂參半,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
“舍不得?”沈行舟見她探着身子一動不動,猶疑道。徐君月落了簾子回身,雙手疊在膝上,她也不知如何回答他,隻好輕輕嗯了聲。
“怕此番一去難複返?”沈行舟自幼北上南下,沒少颠簸,一時間難理解她那女兒心思,隻覺她是未經沙場,惴惴不安罷了。
徐君月颦蹙,不知他為何會這樣問。她自幼習武,雖未上過戰場,但刀光血影是沒少經曆的。
“無需擔憂,我會護你。”沈行舟見她一直未開口,便繼續安撫着。
聞言,徐君月擡眸見他,一副正經模樣,倒教人難以想象那句話是出自他口,不由得莞爾一笑,便起了逗趣兒的心:“沈郎對誰都這般好嗎?”
沈行舟見她雙瞳剪水,挑眉搖扇:“沈郎?看來姑娘與我親近多了。”
見對方不僅轉了話鋒,還反過來打趣她,徐君月努了努嘴,隻覺他定是那種片葉不沾身的浪蕩兒郎,不由得想起話本子裡風流郎君出入煙柳花巷的情節。
“未曾。”沈行舟再次開口。短短兩字硬生生将徐君月的思緒扯了回來,一時間有些發怔。沈行舟以為她未聽清,便又重複道:“我未曾對别人說過這話。”
“私以為說這樣的話,是要負責任的,是要承擔别人殷切期望的。所以,我未曾與别人說過。”沈行舟推了窗扉,早已出城,窗外的樹林,長了嫩芽,看過去綠油油的。
徐君月聞言愣住了,既然他如此在意,那又為何要對她所做承諾?聯想起彼此相識以來,他對她多以援手。
難道?難道是看上自己了?
想到這兒,徐君月不禁心中鈴聲大作。可是細想來,他若有情,又是何時而起?她瞄了眼身側人,是話本子裡那般人物的風流倜傥,才貌雙全。就算是單單憑這番樣貌,也是絕對餓不着的。
這麼算來,她不虧。
徐君月浮想聯翩,越想越沒譜,過了片刻,才發覺自己還未回話,一面在心裡暗罵自己沒出息,一面答複道:“識得沈郎,是我三生有幸了。”
大軍行行複行行,蜿蜒山路上的士兵一眼望不到頭兒。
徐君月抱膝坐在一塊大青石上,新草未起,腳邊兒的還是枯死的荒草。她撅了一根枯枝,一邊劃拉着,一邊口裡念叨着詩文:出塞複入塞,處處黃蘆草。
沈行舟正好拎着一隻野兔從樹林裡走了出來,那箭矢橫穿了脖頸,鮮血浸染皮毛。徐君月看着他拔出匕首,利落地褪皮,穿枝,動作娴熟。不消一會兒,那兔子就架在了篝火上。
正逢夕陽西下,天邊一線紅。前些日趕路,幾乎都沒有停下過,這會兒聽着噼裡啪啦的柴火聲,望着天邊飛鳥的黑影,徐君月在心底少了幾分惆怅生了幾分滿足。
“前面太子獵了鹿,你可想吃?”沈行舟一手轉着枝子,一手撚着鹽,那兔子在他手上烤出蜜褐色,不僅聞起來十分誘人,看起來也是秀色可餐。
“我更想嘗嘗沈郎的兔子。”徐君月作出可憐巴巴兒的眼神,那雙眼睛似含了水,任誰見了也舍不得說個不字。
沈行舟用匕首在兔身上劃了幾道,四周漸暗,火光映得他眉若刀裁,棱角分明。
又過了片刻,他撕了個兔腿下來。徐君月接過,毫不猶豫地,一口就咬了上去,登時被燙地呲牙咧嘴,又不舍得吐出來,隻好對着天斯哈斯哈吹着氣。
“又沒人和你搶。”沈行舟被逗得笑了出來。這幾日行軍趕路,他便猜到她吃不好。
“想不到你竟有這般手藝,日後開個酒館,想必也是賓客盈門。”徐君月咬着肉含糊不清地贊歎道。
沈行舟劃了片肉下來,看着她這副狼吞虎咽地模樣,也不知為何,心底頗是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