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沉,徐君月跟在沈行舟身後沿街緩步前行,最終駐足在一處錯落有緻的庭院前。紅牆綠瓦,屋檐上的琉璃在夕陽的照耀下光芒四射讓人睜不開眼。正中黑漆大門頂端挂着金絲楠木的牌匾書着燙金兩字——沈府。
直棂窗回廊切割出庭院格局,翠竹倚在樓台亭閣左右,花木深處現山石峥嵘,流水潺潺,蓄在亭前的水池裡,池内翠珩香蒲,浮浮落落。恰有下人拎着竹簍,捏了點魚食扔進池裡,錦鯉便三五成群地紮起堆兒。
用過晚膳後,青梧和徐君月坐在廊中。檐下的燈籠穗子随風搖搖晃晃,徐君月向後仰着,手肘撐在地闆上。
“姐姐為何不問我,怎得改了主意?”徐君月耐不住性子,先開口道。
“姑娘走有走的道理,留也自有留的道理。”青梧微微一笑,眼波流轉。
徐君月長歎了一口氣,識得青梧有些日子了,細微貼心,可徐君月卻總覺得她若即若離,想必大概是因她句句言辭閃爍,說了像沒說一般。
那晚自她執意要離開後,沈行舟從懷中掏出了一枚镯子,細細端詳着,“蓮瓣紋白玉镯,你應該很眼熟吧?”
那是陸雲起送她的,她找了過去的門路,為了換些金銀細軟給賣了,故驚訝道:“怎得在郎君手裡?”
“陸太傅拿來的。”沈行舟緩緩擡眼盯住了徐君月的眼睛,繼續道:“他來質問我,是不是我留了你一條命。”
“郎君,怎麼回答的?”徐君月看着那枚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镯子,才不過幾日竟兜兜轉轉又回來了,一時間有些哽咽。
“說府裡的下人辦事不得力,見财眼開,倒教陸太傅看笑話了。”沈行舟一字一句複述着當時的話,說話間,眼睛未曾離過她的身。
微風吹過,拂起徐君月額角的碎發,低眉垂眼道:“他不會信的。”
“你知道就好,他既已起了殺心,便不會放你這次。”沈行舟别開目光,将那枚镯子向前推了推。
“郎君這般護我,為何?”徐君月挪了挪身子,忽然擡眼看向他,繼續道:“現在我走豈不更好?他殺了我,就算捅到宰相面前,推到下人身上,郎君也可保全自身…”
“宰相向來多疑,這事如果被他知道,你我都活不到天明。陸雲起自知有事隐瞞在前,晾他不敢置喙什麼。你隻有在我身邊,才能同時保全你我。”沈行舟言辭肅厲,打斷了她後面的話。
徐君月看着他的眸子,月光之下,添了幾分清冷,如刀削般淩厲的五官,更多幾分不近人情。她是唯一能證明陸雲起曾有二心的人,事到如今,她斷然做不出來棄沈行舟于不顧,獨自保命之事。
“兩年,我最多留你兩年。待掃清障礙,你大可去遊曆,江湖潇灑。”沈行舟将碗中酒飲盡,不再等徐君月說什麼,便起身離開了。
徐君月晃神兒,半晌,從衣衫裡拿出那枚镯子,遞給青梧。“這是沈行舟拿回來的,按理說已經不屬于我了,我也再沒有留着的道理。好玉定要配美人,若是姐姐不嫌棄,就留下罷。借花獻佛,謝姐姐前幾日的操勞了。”
“這麼好的镯子,想必對姑娘來說很重要吧。”青梧看着徐君月,手上遲遲未動。
“都過去了。”徐君月用帕子一裹,直接放進青梧懷裡,便轉身回了房間。她這幾日,夜夜無眠,入了夢也是過往的一幕幕。
可是想到那日陸雲起的那番話,想到他叩主謝恩時撞地聲,仿若隔世,當真是大夢一場。恍惚間,她甚至覺得那晚沈行舟殺了她,會更好。
心中越發煩悶,她便找下人讨了些酒吃,看着同那晚不相上下的酒壇,想着沈行舟還當真實誠。
沈行舟處理完公務後,想着去看看徐君月,房門大開,心中不免咯噔一聲。他快步走進去,看見她的行裝還好好放着,這才松了一口氣。
“主子,姑娘用過膳後,要了壇酒。”仆人見沈行舟在徐君月的房間門口來回踱步,便開口道。
“那可見她之後去了何處?”沈行舟連忙拽住他問道,見對方搖了搖頭,凝着眉。瞬息間,一個黑影從廊上閃過,沈行舟擺了擺手屏退了下人,示意他親自對付。
那人身形極快,步伐從容。沈行舟一個飛身躍起,翻上屋頂。折扇一展,随袖擺了出去,正中那人右臂。
“我沈府好客,但郎君也沒有走屋頂的道理。”沈行舟轉身接住飛回來的扇子,衣角翻揚。對方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起來十分兇狠。
長劍出鞘,寒光四現,沖他直刺而來,沈行舟腳踩檐角,翻身躲過他的攻擊。那人反應極快,側身一躍便又揮劍而來。沈行舟暗忖,這人武功路數,比徐君月要狠戾的多,頗有你死我亡之心。
沈行舟正了正身,俯身從劍下擦身而過,折扇點在對方腹部,後指咽喉。那人被打的踉跄了幾步,沈行舟乘勝追擊,展開的折扇在他手中如同短刃,眨眼間,那黑影身上便多了幾道口子。
對方身形不穩,撲通一下跪倒在地,捂着脖子劇烈咳嗽起來,估計是血湧了上來。沈行舟悠悠上前,抓住他的胳膊,稍用力,随着咔咔兩聲,胳膊便從肩膀處卸掉了,來回晃悠,就像是折斷的蘆葦。
咣當,長劍掉落。沈行舟頓覺不妙,俯身一把捏住他的下颌,道:“□□?”
啪,折扇抽在那人臉上,噗的一聲,混着血吐出來個小丸球,順着屋檐咕噜咕噜滾了下去。
“我上次與你主子說過了,怎得,他不信我?”沈行舟面上依舊笑呵呵,腳踩那人的右手,抓着頭發,迫使他擡着頭。他挑開他的遮面,用折扇輕輕拂過他的面龐,剛剛留下的扇子印這會兒子腫了起來。
見對方滿頭大汗卻依舊不言不語,沈行舟懶得再多費口舌,腳下的力道越發大了起來,那人痛得低吼,沈行舟微微一笑,“原不是啞巴,且留你一命。”
他拎着那人的衣領,正欲下樓。忽聞,屋頂上還有窸窸窣窣的聲音,他以為對方還有同夥,定睛一看,徐君月正抱着屋頂的鸱尾,舉杯對月,嘴裡好像還嘟囔着什麼醉話。
沈行舟去而複返,那空空的酒壇歪倒在屋頂,人也如同一灘爛泥。
“沈,沈行舟。”似乎是聽見了聲響,徐君月勉強擡起眼,口齒不清地吐出幾個字。
沈行舟哭笑不得,“難為姑娘都這般了,還能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