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隔壁,謝明夷正在看全息投影。
廂房以千年降香黃檀木為骨,四面通頂的博古架嵌着螺钿,陳列着北宋汝窯天青釉弦紋樽、大明宣德青花纏枝蓮紋壓手杯等稀世珍玩。六扇紫檀木雕花屏風上,顧恺之《洛神賦圖》的複刻金絲缂絲在燈光下流轉着暗芒。
謝明夷斜倚的貴妃榻乃是整塊海南黃花梨木挖制而成,榻沿的葡萄纏枝紋以金絲楠木鑲嵌,榻上鋪着蘇州缂絲織金軟枕。榻邊立着盞鎏金朱雀銜環燈,映得她真絲睡袍上的暗紋如流動的墨海。
東牆懸着董其昌的《秋興八景圖》真迹,下方酸枝木翹頭案擺着乾隆碧玉雕山水人物插屏。西側整面牆的百寶閣裡,商周青銅觚與明代犀角雕螭龍杯相映成趣。
沉香木透雕的十字海棠窗棂外,三百年樹齡的玉蘭将月影篩成碎玉。隋漠的歌聲混着花香漫進來時,驚動了案頭宣德爐裡一縷青煙——那爐中燃着奇楠沉香,千金難換的香韻正絲絲縷縷滲進織金地毯的羊絨裡。
她指尖輕點,空氣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撥動,泛起一圈漣漪般的微光。霎時間,一朵玫瑰自虛無中誕生——起初隻是一點猩紅的光暈,而後迅速舒展,層層疊疊的絲絨花瓣如夢境般在她掌心綻放。
每一片花瓣都細膩得驚人,邊緣泛着珍珠母貝般的柔光,内側則浸染着深绯色的脈絡。露珠凝結在花瓣尖端,顫巍巍地滾動,折射出細碎的虹彩,最終沿着葉脈滑落,在空氣中劃出一道晶瑩的軌迹,墜地時甚至能聽見細微的“嗒”的一聲。
玫瑰的香氣也随着綻放而彌散,不是單一的花香,而是混合了晨霧的清冽、蜜糖的甜潤,甚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木質調,仿佛這朵花曾在某個古老的森林裡生長了百年。
而當它凋零時,每一片花瓣的蜷曲都帶着生命最後的倔強——先是邊緣微微卷起,像是被無形的火焰灼燒,随後整片花瓣緩緩向内收攏,如同歎息般輕柔地脫離花萼,飄落時還在空中旋轉,最終化作細碎的光塵,消散前仍閃爍着微弱的星芒。
這不僅僅是一朵全息玫瑰,而是一段被具象化的浪漫,一場轉瞬即逝的永恒。
“做得不錯。”她輕聲道,手腕一翻,玫瑰便化作星塵消散。
——全息投影。
這本該是被聖庭嚴令封禁在低等世界出現的技術。
在疫種世界系統888隻獲得了虛拟投影的雛形,距離真正的“全息”還相差甚遠。可這次研發卻順利得詭異,仿佛冥冥中有誰在推波助瀾……
謝明夷眸光微沉。
蓋亞為什麼急着讓這項技術現世?
與謝茵有關?還是……與她在日光之庭取出的東西有關?
歌聲依舊溫柔,她卻莫名嗅到了風雨欲來的氣息。
“宿主,我棒吧!”
系統888驕傲地昂起腦袋,貓瞳在暗處閃着微光。像一團蓬松的雲朵,輕盈地黏在謝明夷的肩頭,柔軟的貓耳蹭過她的臉頰,帶着細微的電流酥麻感。它的聲音甜蜜,又帶着點小驕傲,碧綠的貓瞳亮晶晶的,尾巴尖兒還得意地翹了翹,一副求表揚的模樣。
謝明夷眼底浮起一絲笑意,伸手揉了揉它毛茸茸的小腦袋,指尖陷進那團暖乎乎的絨毛裡,順着它蓬松的小胸脯輕輕撫了撫。系統888立刻發出滿足的呼噜聲,像隻被順毛順舒服了的真貓,整個身子都軟趴趴地往她手心裡蹭。
就在這時,手機裡傳來隋漠低沉的嗓音,帶着幾分慵懶的笑意,似乎在和直播間的觀衆互動。系統888的貓耳倏地豎起,碧綠的瞳孔微微放大,好奇地歪頭盯着手機屏幕,尾巴輕輕晃了晃。
“宿主,他也是夥伴嗎?”
謝明夷唇角微揚,搖了搖頭,輕聲道:“不是。”
她還沒來得及向系統888解釋隋漠對她而言到底算是什麼——是交易者?是“Private property”?還是别的什麼更複雜的存在——門外突然傳來兩聲輕叩。
“咚咚。”
格蕾絲的聲音透過門闆傳來,溫和而恭敬:“小姐,我可以進來嗎?”
“進來吧。”謝明夷應道。
系統888反應極快,在敲門聲響起的一瞬間,它“咻”地化作一道流光,眨眼間便鑽回了系統空間,隻留下一縷若有若無的電子音餘韻,像是調皮的梅花腳印。
門被輕輕推開,格蕾絲走進室内,手中托着一封紅底燙金的請柬和一個精緻的金絲楠木禮盒。
謝明夷擡眸,若有所思接過請柬和禮盒,指尖在燙金紋路上輕輕摩挲了一下。她将禮盒平放在檀木案幾上,嵌玉銅扣發出"咔嗒"輕響。
掀開盒蓋的瞬間,絲絨襯裡上靜靜卧着的翡翠無事牌泛起漣漪般的瑩光。系統888突然在她腦海裡"哇"了一聲:"宿主,這塊玉的磁場波動好特别!"
窗外夜風拂過,無事牌上那汪帝王綠竟似活水般流動起來。謝明夷用指腹輕輕摩挲玉面,觸手生溫的質感讓她想起在蘇富比拍賣行見過的那對乾隆禦制翡翠扳指。玉牌邊緣暗刻的夔龍紋在光影變幻間若隐若現,像是随時要破玉而出。
紅金交織的繩結在黑色絲絨上蜿蜒如蛇,那枚胖乎乎的平安扣靜靜躺在旁邊,圓潤的弧面倒映着天花闆上水晶吊燈的碎光。
格蕾絲忽然壓低聲音:"小姐,要查查盛家最近的動向嗎?"
她說話時,胸前的懷表鍊子輕輕晃動,表蓋上暗刻的泰倫斯家徽在光影間若隐若現。
“不急。”謝明夷注意到禮盒裡一張對折的灑金箋。展開時,一縷清甜的龍井香從紙隙間漫出——是今年明前的獅峰龍井,她最近偏愛的茶香。紙上鋼筆字力透紙背:“聽聞令尊言謝小姐獨愛松鶴樓那道蟹粉獅子頭,特意讨了老師傅的方子。若後日得空,願備薄茶清談,共品秋鮮。"
落款處的盛泊淮墨迹微洇。
"宿主宿主!"系統888毛茸茸的尾巴在她意識海裡掃來掃去,"這個人類是不是在追求你呀?"
電子音裡滿是八卦的雀躍。謝明夷失笑,小傻子,不是送禮就是要追求别人。
謝明夷指尖輕點着請柬上"盛泊淮"三個燙金小字,鎏墨般的瘦金體在燈光下泛着矜貴的微光。
格蕾絲聲音低柔卻字字清晰:"盛泊淮,盛安集團的長公子,近年在華國社交圈風頭正盛。"她唇角噙着笑意,眼底卻掠過一絲審慎,"盛澤威的獨子,母親胡溶月出身江南胡氏,是林緻簡的外家姻親。安集團根基深厚,日化服裝起家,如今電子機械、房地産、文娛産業皆有涉足,在魔都的勢力……"她微妙地停頓半秒,"盤根錯節。"
"先生先前向盛總提過小姐來魔都的事,這份請柬是盡地主之誼。”忽然轉了話鋒,聲音放得更輕,"華國慈善基金會的耿會長明日會登門拜訪。"唇角笑意變得溫和,"往年都是公文往來,今年親自上門是想親眼見見小姐。"
最後幾個字輕得幾乎融進夜色裡,卻帶着不容忽視的分量。
格蕾絲靜立在側,眉眼低垂,思緒卻如精密齒輪般無聲運轉——
京城的舊交已一一拜會,而魔都的新貴們尚在觀望。先生遲早會南下設宴,讓這座城認認泰倫斯家族的明珠。盛家這份請柬,倒是省去了不少迂回試探的功夫。
格蕾絲微微眯起眼,腦海中如過電影般,清晰地掠過衣帽間裡那件前日蘇老師傅送來的旗袍。
那旗袍,選用的是雨過天青色的香雲紗,色澤淡雅,宛如雨後初霁的天空,其剪裁更是獨具匠心,窄腰寬擺,将女性的曼妙身姿完美勾勒。衣襟之處,疏疏地繡着幾枝白梅,那白梅刺繡用的是失傳已久的雙面盤金繡技法。正反兩面的花蕊上面的一針一線皆清晰分明,仿佛散發着陣陣幽香。
心想,這件旗袍正适合小姐後日赴約。思緒至此,又不禁開始琢磨起回禮究竟該用那套霁藍釉茶具呢?還是選用前些日子從拍賣行好不容易收來的翡翠文房?在心中權衡着這兩樣回禮的利弊,試圖做出最恰當的選擇。
至于那位突然登門的耿會長……
“倒是會挑時候。”鎏金字體在她指腹下微微發燙,像蟄伏的獵豹露出的一點爪尖。謝明夷将請柬合上:"告訴盛家,後日我會準時赴約。我記得父親提起過耿會長好像嗜甜。”
跟隋漠一樣的喜好,不知道是不是苦吃多了的人都會喜歡更多一點的甜。
"這個秋季賽讓他開心點。"
言下之意是要讓與夢淵成為音符秋季賽的冠軍。
"擁有天賦而不物盡其用...何嘗不是暴殄天物"謝明夷忽然輕笑出聲,“禮物送到阿什林手上了嗎?”
“最遲後天會送到弗蘭道爾莊園。”格蕾絲在腦子裡過了一遍物流信息,回答道。
雕花門扉恰在此時被推開,隋漠帶着初秋的涼意走進來。格蕾絲躬身退下時,注意到他肩頭還沾着片銀杏葉,金黃的葉脈在黑色西裝上格外醒目。
"謝小姐,我回來了。"
他單膝觸地的動作像中世紀騎士宣誓,可俯身時垂落的碎發又洩露幾分野性。謝明夷被他擁入懷中的瞬間,聞到清冷深邃的雪松香。
"上班的狐狸先生,辛苦了。"她指尖沿着他脊椎線條遊走,感受到布料下緊繃的肌肉漸漸放松。
這個發現讓她愉悅,就像桀骜不馴的孤狼用濕潤的吻部輕輕嗅聞過你的手背,确認你無害後低下頭露出緻命的脖頸對你俯首稱臣,讓你的手指陷入他濃厚的皮毛裡肆意揉弄。
隋漠仰起臉時,落地燈在他瞳孔裡淬出琥珀色的光。謝明夷想起了見過的一對北宋琉璃盞,也是這樣在燈光下流轉着千年不散的豔色。他蹭她掌心的動作讓翡翠镯子滑落到腕骨,冰涼的玉質貼着他發燙的臉頰。
“這玉不錯,襯你。”她解開他領口第二顆紐扣,金絲紅繩纏繞着平安扣垂落在他鎖骨凹陷處。那抹帝王綠像一泓被囚禁的春水,随着呼吸在他蒼白的肌膚上蕩漾。"後天盛家設宴,戴着它去。"
隋漠的喉結在繩結下滾動。此刻這塊無瑕美玉正貼着他的心口,它的暖意卻比不過血液裡沸騰的溫度。
"謝小姐..."
遇見謝小姐之後的每一天都像世界在眼前剝開了糖紙的甜蜜,既幸福又惶恐。
這一刻,他鼻腔酸澀,眼眶發燙,喉間哽塞着從心髒噴湧而出的愛意。
隋漠沒有說話,隻是輕輕執起謝明夷的手,按在胸前的玉扣上。暖翠貼着他的肌膚,卻比他血液沸騰的溫度要涼上幾分,可她的指尖觸到那一絲沁涼,像輕撫是藏在他血肉之下的一滴淚。
——他邀請在她聽他的心跳。
它在說,我愛你。
很愛,很愛。
謝明夷低笑一聲,指尖勾住紅線,輕輕一拽,隋漠便順從地俯身。唇齒相觸的瞬間,他聽見某種比歌聲更先抵達的震顫——是他的心跳。
比聲音先訴說愛意的是他的心跳。
耳鬓厮磨間,木蘭甜香漫溢,一夜旖旎無聲潰散在晨光裡。
翌日清晨,隋漠在清脆的鳥鳴聲中醒來。身旁的被窩尚有餘溫,卻已不見謝明夷的身影。晨光漫過織金地毯,他赤足踩過那些暗紋浮動的金線,繞過紫檀琺琅屏風上凝結着晨露的雕花。微涼的晨曦透過十二扇槅門,将最後一重鲛绡帳染成淡金色。露台的石欄還帶着夜露的濕氣,遠處屋檐下的銅鈴在晨風中輕響。他忽然停住——
晨霧如紗,鹭鳥掠過水面,濺起細碎的金光。
觀鹭台邊,謝明夷正擡手喂食,雪白的鳥羽掠過她的指尖。似有所感,她忽然擡眸,視線穿過薄霧與晨光,不偏不倚地撞進隋漠的眼底。
他望見了她的眼睛,晨風拂亂她鬓邊散落的發絲。她指尖的白鹭振翅而起,羽翼劃破凝滞的霧氣。
這一眼,隔着山水,隔着人間。
“早安,謝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