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許七安的福,唐初夏在大奉王朝短暫地嘗到了“家”的滋味。
許家上下都熱情得過分,尤其是許二嬸——自從知道她無父無母也沒有半個親人後,那股子憐愛之情便如洪水決堤,一發不可收拾。
“來,多吃點!瞧你這孩子瘦的。”許二嬸的筷子在空中劃出殘影,紅燒肉、醬鴨、魚肉接連不斷地堆進唐初夏碗裡,轉眼就壘成一座小山。
許二叔在一旁幹咳:“咳咳,老婆,其他人也還要吃……”
“閉嘴吃你的。”許二嬸眼風一掃,轉臉又給唐初夏夾了隻油光發亮的雞腿,“這可是用老母雞煨了三個時辰的,最補身子。”
初夏這孩子太瘦了,纖細的手腕仿佛一折就斷,偏生又生得一副乖巧模樣。許二嬸每次看她埋頭吃飯的樣子,就想起自己早夭的侄女,心疼得不行。再加上衙門還特地給了補貼,可不得把這孩子養得白白胖胖的。
就連五歲的玲音都歪着腦袋思考半晌,最後忍痛把自己最愛的肉包子推到她面前:“給、給鍋鍋次……”小丫頭說話還帶着奶音,眼睛卻亮晶晶的。
唐初夏之前因為囊中羞澀,隻能靠粗茶淡飯度日,如今在許家,總算有機會把虧空的營養都補回來。
她捧着沉甸甸的碗,在這鋪天蓋地的關愛中險些撐破了胃。
最後唐初夏也沒忘了暗度陳倉,把許二嬸特地夾給她的雞腿省下來帶給許七安。推開書房門時,許七安正扒拉着二嬸給他準備的“減脂餐”——一碟鹹菜配兩個粗糧饅頭,連油星子都看不見。
“喏,接住。”唐初夏手腕一翻,油紙包劃出優美弧線。
許七安接住後一聞,頓時眼睛發亮:“雞腿?!”他感動得差點落淚,豎起大拇指:“好兄弟,夠義氣!”
“謝錯人了。”唐初夏壓低聲音,揉了揉發脹的胃,“你二嬸給我夾這麼多菜,真以為我是饕餮轉世?”
許七安眨眨眼,突然咧嘴一笑,油光沾在唇邊也顧不上擦。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酒足飯飽後,兩人又緊鑼密鼓地投入卷宗整理中。唐初夏發現許七安瞧着吊兒郎當,審起卷宗來卻像變了個人,還經常憑借直覺靈光一閃,迅速抓住陳年舊案中蛛絲馬迹,仿佛天生是吃刑偵這碗飯的。
他審卷宗時眉頭微蹙,修長的手指在泛黃的紙頁上輕輕摩挲,偶爾“啪”地合上冊子,眼睛亮得驚人:“這裡有問題!死者指甲縫裡的青苔與發現屍體的河邊品種不符!”
唐初夏也沒閑着,作為一個金融狗,盡調做得太多了,處理海量文件是基操。
她将案件按線索清晰度用不同顔色的絲線标記,疑難雜案單獨整理成冊。她的字迹工整清秀,偶爾還在批注旁畫個簡略的現場示意圖。
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效率高得讓來送飯的許二叔都目瞪口呆。
小半個月下來,審過的卷宗越堆越高,終于在某天傍晚,長樂縣十數年的陳年卷宗全部整理完畢,比原先預計的節省了一半還有多。
頭幾批送回去的據說連朱縣令看了都大為贊賞,說審理得特别清晰,有些線索确鑿的冤案錯案已經着人重新去辦了。
當最後一冊卷宗合上時,許七安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欣慰道,“賢弟,咱倆真是天作之合啊!”
“上學時語文沒好好學吧?成語不是這麼用的。”
唐初夏低頭整理文書,嘴角卻悄悄揚起。夕陽透過窗棂,在她睫毛下投出細碎的陰影。
“管他呢!”許七安一把攬住她的肩,“走,喝酒去!我請客!”
王捕頭這些天沒少來監督兩人進度,為了拉攏兩人,還帶他們一起去勾欄聽曲,這是大奉王朝男人們的業餘保留節目。
去過兩次以後,唐初夏最開始的新鮮勁就過了。同為女子,她無論如何也不太能接受那些或嬌豔或清麗的女孩們被迫在台上出賣色相,而她卻混在台下,看着底下的男人喝酒劃拳,嘴裡說着葷段子。
說到底,大奉的勾欄雖然以聽曲為主,但台前幕後,不免也還是存在一些錢色交易。那些女子看似錦衣玉食受恩客追捧,但這樣的生活是她們真正想要的嗎?無非是弱小者無法發聲,或即使發聲也無人在意罷了。
見她不去,許七安也不再跟着去湊熱鬧了。
任其他快手如何揶揄“甯宴是不是怕家裡小娘子吃醋”,都隻笑嘻嘻地回一句“我家賢弟比花魁好看多了”。
這也更讓王捕頭對兩人刮目相看。
俗話說“色字頭上一把刀”,能忍住的這兩位都是狼人,比狠人還厲害一點!
可就算不去勾欄聽曲兒,酒還是得喝。
兩人各抱着個小酒壇,偷偷摸摸準備爬上許家屋頂。翻身上瓦時,許七安靴子被什麼硌着,撿起來一看,赫然是一錢銀子。
唐初夏一摸腰間,荷包果然又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