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三十中開學一個多月,旁邊商場的路開始維修,這天母親很意外的去接謝惟放學,他坐在車後排,聽着外面噪耳動靜。
那條路中,是三十一中,兩所學校距離較近,車程隻有十分鐘。
大概是看到了熟人,母親将車停在學校門口的停車場,他沒下車,但也沒什麼事做,隻能看向窗外。
倏忽間,一位短發少女闖進了他的視野,摸樣冷淡清平,穿着一身松垮校服,胸前印着三十一中的校徽,纖細四肢暴露在外,她似是掃了眼車内,和他隔着玻璃對視。
謝惟聽見母親激動的聲音,“哎呀!遲白來啦!快讓姨姨親親!”
女孩彎唇笑笑,眉眼間皆是溫柔,與剛才那個眼神恰恰相反。
遲白。
那一刻,他突然想起幾年前自己在心裡并沒有說出口的話。
什麼人能長得和天使一樣?
然而現在,他錯了。
眼前這個人就是天使。
往後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他聽不進去任何。
那一年,他十五歲,懵懂的感情因她而湧起。
究竟是為什麼呢,是說不清楚的。
當他下意識多看她一眼起,好像,一切都變了。
女孩似乎很能應對這副場面,嘴甜的像是蜂蜜罐,誇得母親一直臉紅擺手。
十月中旬的天氣,空中還留有燥熱,她用手扇風時,謝惟注意到了,在手腕處的那道疤痕。
極淺,隔着車窗膜他都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是不小心弄得嗎?
還是因為發生了難以忍受的事情不得不通過這種方式來宣洩情緒?
每一種答案,都在腦海中想了一遍。
冷落了自己兒子太久,母親似乎有點過意不去,她敲了敲後門的車窗,示意他出來打個照面。
聲音将他從思緒裡拉出來,三個人的眼神都落在他身上,而他卻隻看到了女孩的。
女孩的母親也很熱情,笑着誇他,“小惟都長這麼高了?”
和她真正對上眼的那一刻,他的心髒漏了一拍。謝惟這時候,還留着狼尾和蓋眼的劉海。
他甚至不确定女孩有沒有看見他的眼睛。
反正他看見了。
是和他一樣,非常純粹的黑色。
謝惟溫溫一笑,禮貌道:“阿姨也是越來越漂亮了。”
“哎呀。”女孩母親将手搭在女孩肩膀上,介紹道:“這是我的女兒,遲白。”随後她又向女孩介紹,“這是林阿姨家的兒子,謝惟。”
謝惟輕颔首。
女孩聲音甜絲絲的,“你好。”
這是和她的初相識。
......
回去時,遠天已經被暗色吞噬了些。
停在小區門前等大爺升欄的空,謝惟下了車,說要去文具店買幾個本子。
母親給了他一沓錢,便說不等他,提車速拐個彎,很快消失在眼前。
他攥着兩張紅票子,零錢加起來足足也有七十多,他走進店内。
本子大多花裡胡哨,他是個不喜歡豔麗顔色的人,挑了一本簡約日記本,為了不讓父母發現,他又買了幾本當掩飾。
那天,謝惟覺得,風都是甜的。
回到家,他翻開日記本,在扉頁裡寫下自己的名字。
她的名字,是怎樣的呢?
是哪個chi?
他猶豫了一會,最終一筆一劃,認認真真的在自己名字旁,寫下。
“遲白”
還特别非主流的畫了顆愛心框起來。
他将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寫在了第一頁。
——2012年,10月14日,星期三,天氣晴。
“今天遇到了母親之前說過的娃娃親人選,我好像對她一見鐘情了。我收回那句“什麼人能長得和天使一樣”這句話,因為她真的是天使,她好漂亮。我們還互相交換了名字,她應該知道我的“wei"是哪個“wei”吧?嗯...如果不知道的話,那下次遇見我告訴她,順便也問問她的“chi”到底是哪個“chi””。
但,令人悲傷的是,他之後再沒有遇見遲白。
謝惟也不敢在父母面前提,以他的視角來看,他和她隻見過一面,并不相熟,而且他們之間相差三歲。
初一和高一。
十二歲和十五歲。
太奇怪了。
刻意的見面,刻意的提起,就好像他上趕着當禽獸一樣。
-
再次見到遲白,是13年的除夕夜。
那天,她和她的家人來家裡做客,她穿着一身黑色裙子,外面套了個鬥篷,胸前綁着個大蝴蝶結,顯得極其溫婉爾雅,活脫脫一個大小姐。
她好像什麼風格都适配,在那一刻,活了十六年的少年,憑空多了一絲自卑感。
明明每天都期盼着見她,但為什麼,當她站在自己跟前的時候,他卻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兩家人一起吃完飯,期間遲白都沒有看他,他倒偷偷盯着她看了許久許久,碗裡的飯剩了一半。
他是最後一個吃完的,所以要去收拾桌子和洗碗,在嘩啦啦的水流聲中,他聽見客廳的聲音。
“小遲,你有手機号了?”
“對啊,媽媽前幾天剛給我辦的。”
“那咱倆加一下。”
“好。”
女孩說了兩個手機号,第一個是常用的,第二個是不常用的。
謝惟關了水龍頭,在腦子裡記下,這幾個碗他洗得很慢,慢到電視劇都播放完了一集,他才從廚房走出來。
他沒去客廳,先回了自己房間,拿出紙筆寫下來,他不确定自己有沒有記錯,也不敢去确認。
應該是對的。
把紙條藏在書本裡,他走了下去,離女孩越來越近。
她好漂亮。
好廋。
她有在好好吃飯嗎?
手腕上的疤痕會不會時不時發癢?
她的“chi”是哪個“chi”呢?
他不敢問,一個也不敢問,這些問題隻能埋藏在心底。
持續了幾個小時的閑聊,女孩的哥哥突然和女孩說笑起來。
他們就跟世界上大部分兄妹一樣,哥哥賤兮兮的,妹妹冷臉。
哥哥:【老妹,你q.q号為什麼叫小遲啊。】
女孩:【你管的寬。】
哥哥:【我就管的寬,你改個名叫遲到,和你姓一模一樣。】
遲到...
他終于知道了,是遲暮的“遲”,
他寫對了。
喜悅徹底淹沒了他,即使這是一件極為平常的事情。
送他們走時,謝惟臉上還挂着淺笑,這似乎讓她多看了幾眼。
——2013年,2月13日,星期三,天氣陰。
“她的名字,是遲白,遲暮的遲,白玉的白,真好聽。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喜歡上她的,是一見鐘情?我是個不相信日久生情的人,她好像帶給了我一種感覺。但是聽同學們說,一見鐘情就是見色起意,她确實很漂亮,但我絕對不是因為她漂亮就喜歡上的。”
寫完過後,他看了眼時間,十一點三十分了,還有半個小時過年。
謝惟拿起手機,點開通訊錄,找到紙條,把兩串号碼輸入進去。
“遲白”
猶豫了一會,他改成“小遲”
似乎這樣會讓他覺得與她的關系是不同的。
他點了第二個号碼下方表示信息的小氣泡,想着要不要發個祝福。
——新年快樂!
删掉。
——新年快樂呀!祝你天天開心。
删掉。
——祝你新年快樂!要天天開心。
再次删掉,重複到十一點五十九,他平複了下心情,卡着十二點,窗外響起陣陣炮聲,他按下發送。
——這是我第一次給你發短信,希望不要被當做垃圾信息清理掉。祝你新年快樂,新的一年要天天開心,不要生病,好好吃飯。
發完之後,他坐在桌前等了好久,窗外聲音漸漸消散,被車鳴聲替代,好像早上了。
她沒有回。
他突然後悔給她發這條信息。
是不是吓到她了。
要是信息能和q.q一樣有撤回功能就好了,但,早就過了兩分鐘,甚至過了兩個小時。
謝惟收起手機,揉了揉發澀的眼睛,再次睜開眼,一滴淚滑落下來。
-
高一那年的暑假。
謝惟早早寫完了作業,整天窩在家裡打遊戲,偶爾會和兄弟鄭千賜出去玩,不過大多也都是去網吧或者打籃球。
男孩子之間能玩的屈指可數。
他照常在打完球回來去浴室洗澡,順帶也給籃球洗了下。
那會兒,母親正坐在客廳煲電話粥,聲音情緒不高不低,閑聊扯着話題。
他吹完頭發,把籃球放回放原位,經過客廳時,母親的聲音突然高了幾分。
“小遲要轉學到三十中?”
謝惟立刻楞在原地,反應過來後,緩慢地将頭轉過去。
轉學到三十中?
那是不是意味着,可以每天見面了?
他可以名正言順的,用“父母朋友的兒子”這個身份,和她搭上話,漸漸熟悉之後甚至還可以一起上下學。
——2013年,7月26日,星期一,天氣熱得像被烤熟了。
“她要轉學到三十中了,好開心。但我擔心她會找到朋友嗎?會不會被排擠?會不會不适應?因為她大多數時候都看起來淡淡的,感覺對什麼都不在乎,我也不知道她在三十一中有沒有朋友。不過還是希望她能找到一個好的人當朋友,三十中不是很太平。”
......
高興了不久,謝惟莫名産生出一個想法。
他是不是長得有點醜?
是不是比較胖?
會被她喜歡嗎?
謝惟:【你覺得我長得醜嗎?】
鄭天賜:【比起我是差了點。】
謝惟:【我認真的。】
鄭天賜:【你要是把你那死人劉海剪了更好,還有狼尾,跟個流浪漢似的。】
謝惟:【行。】
自那之後,謝惟開始跟着網上吃減脂餐,去健身房鍛煉,聽理發師推薦剪掉狼尾,燙卷毛,持續到暑假末尾,他竄了個子,長到一米八八,體重一百四十斤,且練出了腹肌。
他拍了照片發給鄭天賜。
——不是哥們,你誰?你愛上誰了?
他沒有回答,這份感情,深藏于心底。
八月底,謝惟從母親的口中得知遲白要過生日了。
三十号。
他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麼身份去送她禮物,他們連朋友都算不上。
十二點整。
他再次發了條短信給她,依舊沒有得到回應,他歎了口氣,覺得白天應該會聽到母親說去參加小遲生日的好消息。
可事實是殘酷的,一直到了晚上,都沒有。
謝惟穿上衣服,出了門,走進蛋糕店買了個水果蛋糕,寫賀卡時,服務員問他要寫誰?
他停頓了會,說:“...小遲,遲暮的遲。”
從外面回去,他把蠟燭插在蛋糕上,這是她的十四歲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