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的事，你記錯了。那話應該是爸媽說的吧。”我糾正他。手裡的碗碟不小心撞了壁櫥，我趕緊看了眼，幸好沒裂。

唐小寶嫌我破壞氣氛，把煮好的餃子壘在碟子裡，揚言說要一個都不給我留。我說那正好，反正我也一個都不想吃；唐小寶就又氣紅了眼睛，往我小腿肚上狠踢了一腳。

啧，要不怎麼說現在的小孩都營養過剩呢，真疼。

吃飯的時候我揀着眼前幾道菜吃了兩口，唐小寶依舊忙着把自己不愛吃的菜扔給我，不一會兒碗裡就堆滿了肥肉和菜梗；我把它們都偷偷藏在米飯下面，假裝自己吃完了。楊慧芳雨露均沾，給我和唐小寶各夾了一個餃子，嘴也沒停下：先是埋怨我們都搬出去住害家裡冷清不少，接着又關心起我的情感狀況。唐小寶在旁邊埋頭苦吃，好像突然變成了聾子。

“大學的時候談過一個，分了。”我把碗裡碩果僅存的餃子夾給唐小寶，“後來上班太忙，就沒再找。”

“那小寶呢？有沒有在學校裡看見喜歡的女孩子啊？”

“媽！我還小呢，你急什麼！再說我哥都還沒找，等他找了我再談也不遲啊。”唐小寶說。

唐文成不贊成地皺了皺眉，正準備開口，我趕緊用筷子敲敲唐小寶的碗沿：“……餃子都要涼了，快吃。”

唐小寶把餃子一口氣塞進嘴裡，臉頰立刻被撐出一個鼓包，不知為何總讓我想起《小王子》裡吞食了大象的那條蛇。他咀嚼的速度很慢，故意裝成相當吃力的樣子，楊慧芳他們被輕易唬過去，兩人一個忙着倒水一個給唐小寶拍背，總算是岔過了剛才的話題。

唐小寶吃完餃子，一雙眼睛成了彎彎的月牙兒，趁父母不注意偷偷和我做口型：“謝、謝、哥。”

我也有樣學樣回複他：“不、客、氣。”

晚餐結束後，唐小寶又嚷着要拿我的手機玩。我瞥了一眼，看見他正用我的飛訊賬号給自己發消息，一會兒“想你”一會兒“愛你”的，估計是又準備截圖發到網上營業。我看得頭皮發麻，索性到陽台抽根煙冷靜下。

大年初一的天空同樣沒什麼看頭。早幾年開始，城區每年的這個時候都能收到禁燃煙花爆竹的提醒，就連呲根仙女棒都得跑到三環以外。如果不幸住在三環之内，唯一合法觀看煙花的途徑可能就是去遊樂園——就是每到節假日票價翻番，專宰外地遊客的那種。

我曾經去過那裡一次，大概是在初中的時候。唐小寶當時剛上小學，史無前例地考了一次滿分回家，楊慧芳和唐文成樂不可支，第二天就請了假帶他出去慶祝，卻不知怎麼忘記通知我。我那天照例放學去接唐小寶回家，左等右等都不見人，一問才知道是去遊樂園玩了。

遊樂園離這兒不遠，坐公交隻要九站，步行大概五十分鐘。我沒有鑰匙，進不了家門，身上也沒有零花錢，走過去的時候天色剛剛擦黑，正适合打電話給唐小寶。

電話那頭有很大的風聲，唐小寶帶着笑意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哥，外面太冷了，你去門口的商店裡待一會兒暖和暖和吧？我跟爸媽正在排隊，再有五分鐘就到了，玩好這個馬上就出來找你，咱們一起回家。”

我點點頭，半天才想起他看不見，又應了一聲。

遊樂園外面的紀念品商店裡全是吵吵嚷嚷的小孩，我好不容易貓在角落裡寫完作業，再擡眼的時候才發現外面天色全黑。手機裡沒有未接電話的短信，我被暖風吹得頭暈腦脹，出來透氣的時候看見一個男人步履匆匆地沖到售票處，任由工作人員如何勸說，還是在距離閉園隻有十五分鐘的時候買了一張夜場門票。

我看着那個男人的背影消失在園區裡，把他落在地上的票根偷偷撿起來看。

——217元。

幸好，是一個足夠我說服自己理解他們的天文數字。

閉館音樂響到第七遍的時候，唐小寶終于牽着父母的手出現在我面前：

“不小心玩忘記時間了……哥，對不起啊，讓你等久了。”

“你不怪我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