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許去樓下請了遺像上來，屋裡就吵起來了，她小舅媽打來電話罵她不孝，李許：？

因為要給程莉莉拉回去，拉回那個小山村去，她小舅的意思是拉回去他負責擺平，大舅的意思是拉回去路上的問題他解決，李總沒意見都可以，讓兩個孩子安排，兩個孩子都沒去過千裡之外的小山村，怎麼安排？

你李總家裡的祖墳是什麼很了不起的地方嗎？

程莉莉跟她婆婆關系很差，差到李該還沒出生，她奶奶帶着閨女來了要搬家裡家具都搬光，當時她姑學醫，也是兩口子供着上學，給程莉莉推倒，李該早産了小仨月，不到五斤跟個小鼻嘎似的，出來就進保溫箱了，錢似流水一樣灑進去，眼瞅着活不成了，讓程莉莉再生一個，不然就離婚，程莉莉因為要李許，丢了第一份工作。

兄妹倆差了不到一歲半，一個臘月生的，一個五月生的。有一年李該回去，他奶奶正說侄孫女沒來看她，剛生了個孩子，不知是八天還是十天沒了，一家子都很傷心，張乃秀：剛生出來跟貓娃一樣，沒了就沒了，有啥好難過的？

李該有一天晚上跟李許說：這不就是我嗎。

李許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是那個貓娃。

李許判斷程莉莉沒那麼想進老李家祖墳，而且兄妹倆祭拜也不方便，就說放在這裡，她生活了二十幾年呢，她大舅又吼她：你什麼意思？你老李家心這麼狠，我妹子名不正言不順當妾來了？

她沒了主意，去看李總，李總手一擺：都聽孩子的，他們做主，孩子大了。

李許：行，那拉回去，怎麼拉回去？

怎麼拉回去要我教你？嫁給你家了就是你家的人。

李許突然很茫然，她剛跟曹岐分手的時候有一半原因是他媽得癌去世了，家族遺傳基因，他爸在婚内出軌他媽化療的時候他在外頭跟人跳舞。另外一半原因是離得太遠了，出事了沒個人幫襯，李許想，這就是出事了兄弟幫襯啊。

女孩子是沒有根的，像泡泡，散落的哪裡都是，無依無靠，風一吹小夥伴們就都輕飄飄落了，誰也碰不見誰了，再沒有來時的路，美極了。

李許根本不知道怎麼給死人拉一千公裡。她翻手機，找到了火葬場的電話，去問，他還記得李許：原則上是都得就地火化的，但要是還活着想落葉歸根就能拉回去。

她第一次腦子這麼靈，她開車到急診去找那天的救護車，救護車不敢接：你這醫院都給你開了證明了，誰敢？

她又給李總打電話，他三教九流的朋友不是多嗎，想辦法啊，都說沒辦法，好那就沒辦法。

李總家裡也是三個，還有個弟弟妹妹，也來了，她姑是護理部的主任，專門調解這個。來了第一件事就是去店裡把程莉莉出事那天的監控删了。她叔做巡查的，花團錦簇地指揮李許買花束布置靈堂，就要就地辦。這下鑼對鑼鼓對鼓的老李家和老程家吵起來了，沒有人管躺在床上的那個死人。

李許在車站等李該，他顯得很格格不入，窄窄薄薄的一條人穿了件短袖，腳上還是拖鞋，北方這時候已經挺冷的了，一下就能認出來，她喊：哥。

這才聽出來自己的聲音是這樣的，李該也看見了李許，站在保險杠斷了半截的車前頭，頭腫的像植發醫美以後的第二天，紅紅紫紫，在衣服裡，風一吹就倒了，她平時最愛臭美，今天醜的格外突出。

他還沒走過來就開始掉眼淚，李該問李許：吃飯了沒有。

李許拉着李該，兩個人也不說話，先去花店訂花，跑了好幾家，都沒有那麼多黃的白的菊花，她又轉，李該給他發小打電話，他朋友：我來找你。幫他借倒了救護車，談好價錢了，一公裡十塊，往返都算上，兩萬多塊錢。他打完電話回來給李許帶了個雞蛋灌餅，熱騰騰卷着，李許嚼了兩口，胃裡直犯惡心，蹲在地上吐了。李該拿着剩下半個餅吃了，你給單位請假沒？

李許這才跟領導請假，說家裡有事，想了下又給胡春桐打電話，欲語淚先流，這兩天她在國外出差，接電話第一句警告李許有屁抓緊放很貴。李許說，我媽沒了。胡春桐跟着哭，兩個人再沒說第二句，等李該查了花店回來了，李許就挂了。

胡春桐給她發微信，我讓我爸我媽過去幫你，李許回：不用，他們說要給我媽拉倒Q省去，别來了。

他倆紮了二十個花籃裝車，店老闆看他倆電話沒停在張羅，就說沒事你們先帶着這些回吧，裝不下的我給你們拉回家，家裡要緊，先别給錢了。

李該發小帶着六個花圈去他家上去磕了三個頭，給他打電話，兄妹倆就上去了，李該進屋去看程莉莉，他也磕頭，他哭的時候是沒有聲音的，肩膀聳動，李許說，哥給媽穿鞋吧。

他給程莉莉穿鞋，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長，白白的骨骼感很明顯，他随了程莉莉多，他握着程莉莉腳的時候，像一塊玉靠在另一塊玉上頭，他說，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