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你身上有酒香嗎?”
“怎麼會?我自從來這兒就沒喝過酒了,怎麼可能還有酒味?”
石酒見聶笙移語氣認真,視線轉向她身邊的楚連珩,氣勢虛了下來,探了下頭,“真的有嗎?”
楚連珩堅定地點頭,“很重。”
石酒長吸口氣,壇口斜朝天,酒肚出現明顯的弧線,半天才吐出吸進的氣。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都是那個老頭搞的鬼。”
聶笙移第一次見到石酒,是在濁清山的一片草叢裡。那時她在落天湖邊修煉,聽到草叢裡有吸溜吸溜的聲音。
湊近了才發現是一塊石頭在喝酒。那石頭被突然出現的人吓了一激靈,将手中的酒抱得賊緊。
兩人就是這麼認識的,那時候愛喝酒的石頭因為喝酒太多靈根腐爛,已經無法化形,他發現聶笙移既不想搶他的酒,靈力還不俗。于是從這之後,它偷到酒後就都到落天湖邊喝。他問聶笙移叫什麼,聶笙移那時候還叫聶清言,也是聽到聶清言的名字後,石頭将自己的名字調了個兒,叫石酒。
後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許是一年半載,也許是三年五年,一個日複一日地喝酒,一個日複一日地修煉,單調的日子是很難記住時限的,有時甚至感覺不到時間流逝。
後來有一天,聶笙移發現自己沒聽到草叢裡吸溜吸溜的聲音,視線掃了一圈也沒發現石酒的蹤迹,再一回想,她其實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今天沒聽到石酒喝酒的聲兒,還是之前就沒再聽到了。好像是有幾天沒聽到石酒舔嘴抹舌地說這酒不錯還是這酒一般了。又過了一段日子,她也離開了落天湖,再也沒見過石酒。
石酒就是那時候被抓走的,它不記得是誰抓走的自己,也不記得是怎麼被抓走的。隻是記得醒酒後,它在一個池塘裡,耳邊是潺潺流水,周圍是許多和自己一樣的石頭。
這好像是一個修為很高的妖魔的院子。石酒想問問周圍的同類是怎麼回事,卻發現自己說不了話,也沒辦法無音傳聲,法力完全被封死。他記得他當時仰頭看到了一個老頭,又因為被扔在池塘的角度不佳,隻看到了老頭鬓角白發,聽到了低沉的聲音。再之後,這個池塘不再有潺潺流水,而是潺潺流酒,池塘盛滿了酒,他腐爛的靈根沒有繼續破敗的可能,它被泡在酒裡,起初覺得挺舒服,可後來池塘裡的酒越來越烈,淹的它有點窒息,哪怕曾經靈根因酒而腐,這也是它頭一次覺得,酒不是好東西。
池塘裡的石頭逐漸破碎,碎的被抛棄,又進來一批新的石頭。他能感覺到這些石頭都同它一樣是有修為的,可在這裡,那點修為就像新生一樣無力。在烈酒的浸泡下,它的腦袋一天比一天昏沉,直到最後僅存它還活着的意識。就在這點殘存的意識之下,他被送到了酒羅山。
離開烈酒,它的意識一天天清醒起來。它發現自己無法離開酒羅山。起初它每天都會努力去試圖撞破結界,這座山的東西南北它都跑過,也試圖在夜半時分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對方,它從來都沒見過這個對方。将它困在山中的那個人,從來沒出現在酒羅山。逐漸,石酒認了命。石頭不會被撞得頭破血流,無形的結界也不會被撞得渾身創口,在這場争鬥中,受傷的隻有它那顆完全明白自己在所做什麼的心。
他開始嘗試在這裡平靜生活,這裡不缺飛禽走獸,也不缺花草生靈,可慢慢地,它也不知道為什麼,這裡的生靈逐漸都消失了。
生了靈根的都會走,留下的皆是未啟靈智的花草樹木,他終于能開口說話,無人可同他講話。
石酒不明白到底是為什麼。來到酒羅山後,他不再沾一滴酒,過得卻同從前在落天湖一樣渾渾噩噩。
在回憶之中,石酒越縮越小,已經和人小腿差不多高,如同和聶笙移初見時那樣。
聶笙移蹲下摸了摸石酒的腦袋。
“你可以給我一塊石頭嗎?”
石酒點點頭,身上滑落了幾塊石頭,這邊碎石一落,那邊身體已經複原。聶笙移撿起光滑的石塊,“我現在要走了,你要一起嗎?”
石酒仿佛抽泣了一下,咽了口唾沫後故作輕松道,“我才不和你們一起呢。”
“那我們先走了。”
“走吧走吧,磨叽什麼。”石酒側過身子,不再看聶笙移。
聶笙移和楚連珩順着原路返回,後邊又傳來了石酒的聲音。
“小聶,你還會來看我嗎?”
石酒聲音清脆。聶笙移回頭,發現它依然像剛才一樣側着身子。
“會吧,但不知道什麼時候。”
“會就行。”
聶笙移看着石酒,一時半會沒有動步。
石酒仍舊側着身,“行了行了,你快忙你的去吧,我沒事,我困了,今天讓你吵得我都沒睡好。”
聶笙移點頭,這次是真的轉身走了。
石酒又想起了落天湖,他捧着酒壺,已到伶仃大醉的界點,舌頭打卷,吐字不清,“我覺得你已經很厲害了,幹嘛還天天修煉啊。”
聶笙移沒答。
它知道聶笙移一直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那時候是,現在也是。
石酒幻化出一片樹林,将方才空了的地方重新填滿。在幻化的這片樹林中,它本體依然是樹幹最粗的那棵槐樹。
它知道聶笙移就是這樣認出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