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惡心,好想吐。
胃裡的鹿肉持續不斷地撞擊,無數細小刀片來回切割,将他刮得腸穿肚爛。
好不容易壓下去的肉味再次從喉管處反湧,熏得他眼球起霧,臉頰抽搐。
“紫玉芽葉,旁系送來得恰到好處,真是有心。”
男人也對他的痛苦與忍耐仿若未覺,茶水倒完後并未入口,而是将它送到姜載容的唇邊。
“隻是不知又從哪裡得知,我屋内茶葉剛好被一隻小饞貓喝完了。”
杯口抵在那張蒼白的唇瓣上,熱氣氤氲升騰,将唇都燙出紅印,短暫假作紅唇。
“容兒知道錯在哪裡了嗎?”男人一點點傾斜杯口,溫熱的茶水順着姜載容的唇線,滲進他口中。
“載容錯在不知禮數,頂撞家主。”姜載容借着開口,将頭稍微側開。
男人的目光自始至終都落在他臉上,順着茶水走向挪移,被咬破的唇瓣受茶水潤澤,血色更加暈開。
跪在地上的少年現在年紀尚小,個頭還沒有徹底長成,眉眼都十足青澀,皮膚光潔但蒼白,毫無少年人該有的健康血氣。
隻有那雙低垂的瑰麗金瞳已經能夠窺見日後的風采,長睫如蝶翼,與金瞳的關系像是圍繞深潭的林木。
隻是潭中溢滿的不是無根水,而是融化的黃金。林木也并非守衛珍貴,而是将其據為己有,阻隔他人窺視與掠奪。
茶杯離了人,茶水便失去了攀附的支點,茫然自流。
男人看着它從杯中流出,落進姜載容的衣領當中,又看着它消失在領口,熱氣很快消散,眸色越來越深。
濕潤的衣衫令少年身體發冷,流血的唇泛起青紫,從男人的視角處,可以清楚看見他形狀明顯的鎖骨。
這就不可以了。
“容兒這是想做什麼?又想害自己得傷寒,便可以躲起來,不再見爹爹了?”
男人伸出大手,扼住姜載容尖且蒼白的下巴,強行固定住他的腦袋,同時用手指捏着他的臉側,逼他張開嘴。
“爹爹不允許,這具身體并不隻是容兒的,不愛惜身體,便是不乖,該罰。”
茶水灌進姜載容的口中,舌頭上嘗到的不是茶葉的甘澀,而是混合着泥沙的鹹腥和厚重的泥土味。
味道很奇怪,這與他以往喝到的、隻提供給家主的茶葉截然不同。
更像是浮屍溺死前,嘴裡嘗到的江水味道。
姜載容想要躲開,可大手如鉗,牢牢地制住他的下颚,逼迫着他全部喝下。
沒來得及吞咽下的,便從嘴角溢出,在臉上滑下,沿途留下水漬。
“爹爹,我錯了……”姜載容喉嚨中發出含糊不清的嗚咽,終于肯服軟,“爹爹,容兒會吃肉,容兒會吃的。”
姜載容又開始流淚,不知道是因為咳嗽嗆出來的,還是被茶水燙傷後喉嚨疼的。
他仰着頭,恍惚間看見頭頂上挂着一隻死去的鹿頭。
是餐桌上的那隻鹿頭,因為它們擁有着同樣的眼睛。
黑褐色的、毫無光澤感的,因為失去水份而顯得幹癟的眼睛。
“容兒會聽爹爹的話,會和爹爹親近,會愛惜身體,會快點好起來。”
姜載容已經開始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隻挑着男人想要聽的去說。
鹿頭脖頸處切割出來的傷口正在嘩啦流血,潑在姜載容的整張臉上。
赤色落在他的發絲上,将他的頭發黏成條狀,血液溢進眼眶、鼻腔,再流入口腔、耳道。
“爹爹就是容兒的親生爹爹,是天底下對容兒最好的人,容兒離不開爹爹……”
眼淚從金瞳中凝結,化開一些眼白處集聚的濃郁血液,在眼尾處滑落,滑出一條粉紅水路。
但很快又被源源不斷的鹿血重新填滿,那些淚水根本不足以沖破這些赤色的牢籠,杯水車薪。
“容兒真乖,真乖,容兒是爹爹最乖的孩兒。”男人很快松開手,将他重新抱進自己懷裡,輕拍他顫抖的背部。
那個溫柔呵護的男人忽然又回來了。
姜載容隻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泡進了鹿血之中,呼吸的、咽下的,全部浸入自己的整個五髒六腑。
而那塊被他嚼得已經不能再爛的鹿肉,在這些血液的滋養下,仿佛重新生出骨肉。
最終,以他枯敗的病軀,混合苦藥的血液,溫暖的胃腔,以生易死。